朱襄整理好仪容后,进厨房催饭,正好看见抱着嬴小政站在雪身旁,正捧着一个小碗偷吃。 朱襄笑话道:“哎呀,看我逮住了什么?一只在厨房里偷吃的小政儿?” 嬴小政差点把碗摔了。 雪瞪了朱襄一眼:“别吓唬政儿,小心政儿呛着。你被训斥结束了?” 朱襄叹气:“我只是给他们开个玩笑,谁知道他们居然这么生气。” 雪皱眉:“哪有晚辈和长者开玩笑?幸亏蔺上卿和荀先生都很宽厚,才不与你计较。但良人,你这坏毛病还是改了吧?” 朱襄道:“我熟读教‘礼’的书籍,知道如此小玩笑不触及礼数和忌讳,所以才会做……啊,好了好了,雪你别动手,政儿还在这里呢,我不要面子吗?我改,我改!” 雪放下了想拧朱襄胳膊的手。 “希望你这次能多保持几月。”雪训斥完朱襄后,又低头对满嘴蛋花的嬴小政道,“知错就应当改正,别学你舅父。” 嬴小政茫然抬起小花脸。 就算舅母你这么说,我也听不懂啊?舅父究竟怎么了? 朱襄笑着帮嬴小政擦干净脸:“赶紧吃完,然后我们去吃早餐。你还能吃吗?” 嬴小政摸了摸小肚子,点头。政儿能吃!还能吃很多! 自从来到舅父家,每日都能吃得很饱,嬴小政开心极了。 朱襄道:“能吃就好。多吃才能长个子。” 嬴小政很快把小碗里的猪油蒸鸡蛋吃完,朱襄端着蔬菜小米粥、小碗蒸蛋、几碟小菜进了前堂。 荀况和蔺相如正在讨论什么,讨论得袖子都挽到肩膀了。 见朱襄端着饭菜过来,他们才收敛狰狞的神情,变回宽厚的老者模样。 “昨日吃得有些油腻,今早吃清淡一些。”朱襄将餐分好。 荀况看着猪油蒸鸡蛋好奇道:“这道菜看着很精致,是什么糕点?” 朱襄道:“这不是糕点,是蒸鸡蛋。将鸡蛋搅拌均匀,与猪油和盐同蒸就能获得。蒸鸡蛋比煮鸡蛋更容易消化,适合孩子老人食用。” 雪把政儿抱来后,蔺相如和荀况先同时动筷子,朱襄和雪才动筷子。 至于嬴小政,他窝在朱襄身边,乖乖等着朱襄喂饭。 虽然嬴小政不重,但雪身体不好,抱了这么久,手也累了。所以现在朱襄接过雪照顾孩子的工作。 原本嬴小政可以在屁股下面垫几个垫子,自己跪在高高的垫子上吃饭。 但雪坚持认为嬴小政如此吃饭,对刚来家里住的荀先生不尊重,所以便由朱襄喂饭。 朱襄很快就把自己的早餐吃光,开始喂嬴小政。 在看到嬴小政肚子鼓起来之后,他制止了嬴小政想继续吃的请求,道:“过犹不及,要适可而止。吃坏了肚子,政儿就好几日只能喝药喝粥,吃不到美味佳肴了。” 嬴小政立刻收回往前伸展,想要求食的双手:“政儿知道了。” 朱襄立刻当着嬴小政的面,把嬴小政碗里的剩菜剩饭吃光。 嬴小政眼巴巴地瞅着舅父吃自己的饭菜,小眼神可怜极了。 蔺相如和荀况本来在为朱襄教育嬴小政“过犹不及”而拈须微笑。当朱襄用夸张的神情和动作吃嬴小政碗里的剩菜剩饭,一边吃还一边瞅嬴小政悲伤的小表情时,他们的脸色一沉。 荀况用眼神询问蔺相如:这是你教导几年的成果?! 蔺相如骂回去:他自己长歪,关我屁事! 很习惯当老师和校长的荀况立刻在心里琢磨,要如何为朱襄布置功课,纠正朱襄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虽然无伤大雅,但荀况是个完美主义者。 朱襄根本不知道之后自己将要陷入功课地狱。他还在开开心心欣赏始皇崽被他欺负后不敢怒也不敢言,只会瘪嘴委屈的小表情。 不趁着始皇帝还是始皇崽的时候使劲欺负,他妄为始皇崽的穿越者舅父! 哎哟,政儿这表情好委屈,好可爱,再瞅一眼。 好想画下来哈哈哈哈哈。 朱襄决定在《始皇崽养育日记》中添上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襄:正常人谁写日记啊? 朱襄:养了始皇崽,谁能当正常人! 快乐是短暂的,朱襄很快就把嬴小政的剩饭剩菜吃光了。 他擦干净嘴,点了点嬴小政鼓鼓的小肚子:“你是要和舅父出门,还是留在家中陪伴荀先生?” 嬴小政陷入天人交战。 荀况皱眉道:“不许出门。待我为你讲完课再出门!” “啊,是。”朱襄虽然不知道为何荀子要为自己上课,但荀子上的课,他当然必须听。 反正他每日都要去蔡泽那里学习。现在家里的大佬主动为自己上课,可以把蔡泽丢一边去了。 他刚开始上课,被他残忍无情地丢弃的前老师蔡泽就抱着一大堆书卷上门求教。 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荀况来者不拒。 蔺相如坐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着驾车来接他回城的蔺贽时,左手尺子、右手书卷,劈头劈脸朝这个睡过头的不肖子砸去。 朱襄立刻关上门,不去看好兄弟被“家暴”的一幕。 反正蔺老偏疼幼子,看着激动,估计蔺贽身上落不到几下责打。 送走蔺家人后,朱襄拿来纸张毛笔砚台,规规矩矩坐好,准备抄书。 荀况看着朱襄面前的纸张,问道:“这就是蔺上卿所说的可以替代竹简和木简的纸?” 朱襄点头:“是。” 荀况没有询问纸张如何制造。他摸了摸暗黄色的纸张,道:“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朱襄用他除了工整之外一无是处的字向荀况展现了纸张的用处。 蔺相如虽然叮嘱朱襄不要把纸拿出去,但朱襄自己在家里可以用。 纸是蔺相如“得到”,即使赵王不用,蔺相如自己用,或者赐给门客用都很正常。 不过蔺相如赐给门客的纸都很劣质,只说这是新奇事物,可以偶尔代替帕子。 朱襄自己用的纸已经改良过,只自己用。 在外人面前,朱襄都藏着掖着。但既然蔺相如让荀况住进了朱襄家中,就是默许朱襄不需要隐瞒荀况。 竹简和木简都太过昂贵,且不好携带。这时候的书籍都是贵重物品。朱襄能通过超群的记忆力将书本记录下来,若誊抄成竹简木简,恐怕不好带着这些宝贵书籍跑路。所以朱襄在学习的时候,都是直接使用纸张,然后自己装裁成书本。 为此,朱襄还向雪学了一手简单的针线活。 荀况看到了纸张的便利,也看出了朱襄用纸张记录书籍背后的含义。 朱襄也已经发现,若蔺相如老亡,他肯定无法在赵国立足了吧。 所以朱襄真的要去秦国吗? 秦国质子居然被丢弃在朱襄门口,真是太巧了。 一个被丢弃在赵国的秦国王室弃子能回到秦国,哪怕外界都传言是吕不韦的功劳,但那位公子子楚自己真的毫无心机,只是吕不韦的傀儡吗? 怎么可能! 如果这件事是秦公子子楚故意为之,朱襄可就要小心了。 相处切记交浅言深,荀况虽然心中有计较,但没打算现在将此事告诉朱襄。 他也猜测,蔺相如将朱襄护得这么紧,恐怕也察觉此事了。 荀况不由在心中叹气。赵王弃之如敝履的人,秦公子在自己前途未明的时候就开始谋划拉拢。秦如此强大,非幸也,数也。 若是秦能有一个不鄙夷仁德的君主,法令和教化并行多好啊。荀况看着跪坐着跪坐着,就撑不住身子一歪靠在朱襄身上发呆的嬴小政,眼中有了些许沉思。 …… “果然,夏同就是异人。”回到家后,蔺贽立刻向父亲报告道。 朱襄的交友关系十分简单,大部分都和蔺贽重合。所以一旦开始怀疑异人早就接触了朱襄,才放心设计把孩子丢给朱襄养育后,蔺贽立刻从朱襄身边把异人揪了出来。 蔺贽咬牙切齿:“听闻他生母姓夏,不会错了!” 异人的伪装如此不走心,但众人皆知诸侯公子就算落魄也会维持着自己身为王公贵族的尊严,而异人身为弃子一直在赵国唯唯诺诺深居简出,众人皆轻视他为庸才。所以哪怕他伪装不走心,蔺贽和蔺相如都没想过在朱襄家里蹭吃蹭喝蹭书看的病弱账房先生,就是秦国质子异人。 异人和朱襄成为朋友,和蔺贽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差。 蔺贽现在满心被欺骗的愤怒和愧疚。他信誓旦旦说一定会保护好朱襄,却没有做到,将朱襄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秦国正四处征战,在赵王登基之初,两国就试探性的打了一场。之后赵国和秦国必定再起兵戈。 朱襄身为秦国质子的舅父,怎么可能不危险? “异人与朱襄折节相交,与朱襄结亲,还将幼子托付给朱襄。朱襄得知了异人的‘算计’也不一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感谢异人的认可。”蔺相如已经过了会怒气上头的年龄。 他看到了更多,更多他已经预见,却不想看到的事。 赵王昏庸,但赵王还年轻。 秦王虽老,但继承人也英明。 曾经秦国有几代雄主砥砺前行,赵国也有。 秦国先王暴毙,秦国本该陷入混乱,其他六国都以为秦国会再次陷入“四代乱政”的绝境。但干政的太后、外戚,和从未接受过秦王教育的质子幼王居然都手腕高超。秦国居然越发强大。 赵国先王正常崩逝,赵国太子正常继位。但先太子因瘟疫病逝后,先王手把手培养了如今的赵王整整十一年,结果驾崩前还得无奈让先后听政。 这是天意在秦,不在赵吗? 蔺相如在心中哀叹不已。 看着父亲悲伤的神情,蔺贽不敢询问,也不愿询问。他垂下头,父子二人静静地相对而立,半晌无言。 …… 荀况是个好校长好老师。 哪怕他天天指着蔡泽鼻子骂“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欺惑愚众”,不喜欢蔡泽这位勉强能归入纵横学派的弟子,都能仍旧边骂边为蔡泽解惑。 蔡泽不记恨荀况的责骂,反而十分感激荀况。学派不同,不抄起兵器火拼就算脾气好。荀卿却骂完之后还为自己解惑,还不嫌弃自己长得丑,蔡泽当然十分感激荀况。 当然,如果荀况不在每次骂他之后就顺带说一句“学学朱襄!”,他就更感激了。 蔡泽看向朱襄的眼神十分幽怨。 他私下问朱襄:“你不是说你除了会种田,其他一无所知吗?怎么荀卿说什么,你都能接上两句?” 朱襄背着手自豪道:“我过目不忘!日读不缀!” 蔡泽想揍朱襄。 朱襄干咳一声,道:“不开玩笑了。我只是和农人游侠聊得多。各个学派的梦想最终都落脚于结束乱世,让普通人也能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这便是圣人治世了。我深入民间,知道平民最基本的需求,所以荀卿聊什么,我都能插上几句。其实杂而不精,是荀卿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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