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杀掉不听他命令,刨廉将军留下的土豆果腹的兵卒!” “哈,他就这样被饥饿愤怒的兵卒杀死了!他的亲卫也被杀死了!他带去的家臣也都被杀死了!” 赵母拔出剑,声音尖锐:“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我说,该死!” 赵母激动而尖锐的声音刺入了众人的耳膜,刺得众人胸口猛地一跳,大惊失色。 赵母愤怒道:“即便那是我儿,那也该死!若是良人还在,他会亲手将我儿逐出家门!” “我知道你们中有的人憎恨朱襄公。你们为什么憎恨朱襄公?” “杀你们儿孙的是被激怒的赵兵,激怒赵兵的是我儿赵括,让赵括上战场的是赵王,进攻长平的是秦人!” “赵国打不过秦国,你们不敢憎恨赵王,我儿赵括已死,被激怒的赵兵太多你们杀不完,所以你们只能迁怒唯一在此事中得到了功劳的朱襄公!” “你们的儿孙死在了长平的战场上,死在了愤怒的赵国兵卒剑下,朱襄公却救回了杀了你们儿孙的赵国兵卒,并成为长平战场上唯一立下功劳的赵国人!” “所以朱襄公什么都没做错,你们中也有人要迁怒朱襄公!” 赵母后悔了。 当初赵王命赵括为主将,她只是请求赵王,如果赵括战败,请留她一命。她原本想着,只要她不死,良人曾经的同僚和下属就还和她有几分香火情,她就能护住孙儿,护住良人的血脉。 如果那时候她以死威逼赵括不去长平,而不是寻求自保,可能就不会让自家落入如此境地。 朱襄若是被杀,愤怒的赵国人会做什么? 就算赵国人还惦记着“马服君”不会做得太绝,但赵王会不会将此事推到自家头上? 为了维护良人剩余的名声,为了保护良人的血脉,她哪怕让家臣都寒心,也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她无意为赵括报仇! 而且就算为赵括报仇,也不该去找朱襄公啊!赵母非常感激朱襄公,如果所有赵兵都死在了长平战场上,恐怕后世无人再知道马服君,只知长平战败的赵括了! “你们扪心自问,应该去憎恨朱襄公吗?你们若还有良知,就不会因为嫉妒和迁怒去伤害朱襄公!” “相反,朱襄公说服秦人,带回了剩余赵军,弥补了我等子孙的过错,我们应该保护他!” 赵母怒斥道:“若你们赞同老妪的话,请将血滴入酒坛中,立下血誓,绝不会对朱襄公恩将仇报!若你们不赞同,就请离开,从此之后,离开的人就是老妪的仇敌!” 说罢,赵母拔出良人曾用过的宝剑,用悲伤的眼神打量着没有丝毫锈迹的剑身。 “不,主母!”离得最近的家臣冲上来,痛哭道,“主母,我们都知道应该感谢朱襄公,怎么会去伤害朱襄公?” 说完,他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剑,割破手指,将指尖血滴入酒坛中。 家臣们接二连三将血滴入酒坛中。他们本身就有佩剑,有的还随身携带小匕首以方便吃饭时割肉,不需要赵母准备器具。 看着众人纷纷愿意立下血誓,赵母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指望血誓能约束这些人,她只需要逼迫家臣们立下血誓并将此事宣扬出去。 众人一一立下血誓。赵母命人将小酒坛的酒水倒入一个更大的酒坛,分给每人一碗酒,然后喊开宴。 就在宴会气氛终于不那么紧张的时候,出现了金属落地的声音。 众人惊骇地将视线投过去,一位发须斑白的老者将酒盏落在了地上,掩面低泣。 “主母,晚了,已经晚了……”那老者的声音十分痛苦,“我知道不应该憎恨朱襄公,可我不敢憎恨赵王,不能憎恨赵括,我还能憎恨谁?” 赵母提着剑走过去:“你做了什么!” 老者摇头:“赵王要杀了朱襄公,嫁祸给秦国。我帮他引诱廉颇和蔺相如离开了邯郸城。” 赵母心里松了一口气:“你没动手?” 老者苦笑:“我也派出了人……” 赵母一剑刺进了老者面前的矮桌中,骂道:“你老糊涂了吗!赵王告诉你这件事,也是在嫁祸给你,嫁祸给我啊!若国人不相信朱襄公是为秦人所杀,你派出的人就会成为赵王嫁祸的证据!不……” 赵母苦笑:“不,不是嫁祸,你真的出手了!” 老者将脸贴在地上:“我是糊涂了!我听了主母的话,才知道我被赵王骗了。我不仅不能报仇,还会殃及剩余的家人。主母救我!” 赵母深呼吸,对周围家臣道:“即便你们心中仍旧迁怒朱襄公,但只为了你们不被嫁祸,和我一起去保护朱襄公!” 众家臣起身站立:“唯!” “诺”是地位高的人或者地位平等的人接受请求,“唯”多用于军中下级听从上级的命令。两者都是书面用语,平常不会用这么正式的应答。 众家臣对赵母说“唯”,便是将赵母当自己的主将看待,要同赵母一同奔赴可能会死的“战场”了。 赵母提着剑,让家臣驾着车,朝着关押朱襄的牢狱赶去。 将马车帘子拉下,赵母抱着剑,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抹着眼泪,嘴里骂着赵奢为何死在她前面,让她必须提着剑去当家臣们的“主将”。 赵奢早年得罪人,在赵国安定下来才娶了正妻。他身体在常年奔波中不算太好,只有赵括一个儿子,所以才将赵括宠得有些过了。 赵母嫁给赵奢后就没有吃过苦,没有遭遇过危险。她虽然聪慧,但只待在后方,成为赵奢的后盾,从未用过剑。 到年老了,她却成为了“主将”,提着剑,率着家臣,去奔赴一个前途未卜的战场,她真的好害怕。 “良人……我真的害怕……”赵母抱着剑低泣,“括儿去长平的时候我害怕,朱襄带着十几万赵兵回到邯郸的时候我害怕,现在我也……” 老妪蜷缩着身体,说出了当初她还是少女时,对领兵出征、大胜归来时曾说过的话。但现在不会再有人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一切有我,别怕”。 她只能擦干眼泪,装出了坚毅的表情,提着良人留下的剑,带领着曾经跟随着良人的家臣,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良人剩余的名声而战。 …… 廉颇离开了邯郸城,去某地处理有关朱襄的急事。 蔺相如也离开了邯郸城,也是去某地处理有关朱襄的急事。 雪不知道他们处理什么事。她感到了害怕。 即使李牧和荀况安慰雪,雪仍旧惶恐不安。 她抱紧了嬴小政,无助地低泣。明明和良人承诺了,她一定会等着良人,守着政儿,当好良人的后盾。但她却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坚强,也没有做到自己承诺的聪慧。 “政儿,舅母心里好慌。”雪不敢打扰已经在为拯救良人而殚精竭虑的良人的长辈和友人,她只能对嬴小政哭诉,“我感觉有事要发生,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嬴小政不断用肉乎乎的小手替舅母擦拭眼泪。 他心中也十分慌乱。 在舅父被关进牢狱的时候,他进了一次梦境房间。在梦境房间中,他不断思考要如何拯救舅父。思来想去,他只感到深深无力。 一个腿短得跑快了还会跌倒的孩童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到。 嬴小政只能安慰舅母,替慌张的舅母出主意,展露出自己超出孩童的才智,帮舅母打理好家里的事。 雪没有像嬴小政曾经遇到的人那样,惧怕孩童超出常理的智慧,反而鼓励嬴小政。雪对有些害怕展露才华的嬴小政说,朱襄小时候也如嬴小政一样聪明,让嬴小政不用隐藏。 嬴小政现在才敢为雪出主意。 “舅母与舅父心连心,舅母突然心慌,可能舅父真的会出事。”嬴小政一边替舅母擦拭眼泪,一边板着小脸道,“舅母可请蔺翁和李伯父同去探望舅父。若无事,也不过是引起本就厌恶舅父的赵王些许不满。不过蔺翁非赵国官吏,李伯父又官职较低,赵王应该不会太在意他们。” 雪摸了摸嬴小政的头发,道:“好,你、你留下来,舅母……” “不!我也要一起去!”嬴小政紧紧抱住雪的脖子,“如果谁伤害舅母,我就大喊我是秦国公子,赵人杀了我,秦国就有理由攻打邯郸,为我报仇!他们不敢伤我!” 雪:“可是……” 嬴小政蹭了蹭雪的脸颊,道:“舅母,荀翁和李伯父都与舅母一同离开了,我在家里也不安全,不如和你们同去。” 雪犹豫了一下,点头:“好,舅母会保护你!” 雪换了一身胡服,拿起了朱襄的剑。 雪力气不大,朱襄的剑对她而言有些沉。 她抿着嘴,将剑背在身后,去寻荀况和李牧。 荀况和李牧听雪说心慌,愿意立刻去探望朱襄,以求个心安,但他们希望雪和嬴小政留在家中。 “若良人真的出事,他们可能会派人攻击我和政儿。我和政儿跟着你们一同去,才最安全。”雪用嬴小政说服她的话说服了荀况和李牧。 荀况点了几个他不承认是自己弟子的儒家弟子,李牧带上了自己的私兵,骑马向邯郸城奔去。 雪也骑的马。 朱襄学骑马的时候给她做了胡服,也教她骑马。她虽然不爱颠簸,勉强也能跟上。 雪背后背着朱襄的剑,身前绑着政儿,骑马的动作十分艰难。李牧曾想帮忙抱政儿,下马再将政儿交给雪,雪拒绝了。 她想,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她要如何完成对良人的承诺? …… 时近黄昏,突然有人来传王令,要替换赵胜和赵豹为了保护朱襄而特意挑选的狱卒。 狱吏阻止道:“狱卒调动必须有平原君和平阳君共同的令牌。” 领队的人骂道:“难道平原君和平阳君的命令,能跃居王令之上?!” 狱吏道:“并非如此。正是王令要求关押朱襄公的牢狱中所有人员更改,都必须有平原君和平阳君共同的命令。” 领队的人皱眉。 狱吏也皱起眉头:“你不知道此事?!” 领队的人眉头舒展,笑道:“当然知道。我只是考验你。给。” 他将平原君和平阳君的令牌亮出来:“这下可以换人了吧?” 狱吏虽然仍旧狐疑,但令牌为真,他只能同意换人。 “把牢狱的钥匙给我。”领队的人伸手。 狱吏再次警觉:“我是君上下令协办此事的官吏,除非君上亲自让我交出钥匙,否则即使平原君和平阳君前来,也不能调动我的职位。” 领队的人表情一僵。这件事君上没有告诉他?难道…… 他心中有了计较。看来君上不想留活口,只是没有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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