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这是……”含玉惊讶的看着跌跌撞撞跑回来的孤启。 方才他一溜烟没了人影,含玉方赶到小厨房,便又被他赶了回来。 此刻已过半个时辰,他便带着一身的脏污从书房回来。 含玉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却听他道:“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殿下。” 随后,半月堂的门便被他死死的闭上。 四周的安静令他精神稍稍放松,孤启捧着手中的帕子,他急促的呼吸了两口冷气,随后埋头,深深的嗅着上面残留的淡香。 他像是要将这方帕子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紧紧的贴着胸膛,拥紧了自己。 “郁云霁。”他轻声呢喃着。 像是害怕惊醒一场美梦,孤启缓缓阖上了眸子,被这一缕淡香包裹着。 他太卑贱了,如今竟还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 可他想偷偷的,将妄念藏于心底,只要能日日看见郁云霁就好。 孤启反复咀嚼着她的名字,像是孩童得到了美味的饴糖,他将这三个字在舌尖流连了千百次。 鼻头微微酸涩起来,只不过这次的酸涩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被淡香包裹着幸福到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孤启拢着帕子的手收紧了些,随后将外层的薄衫褪下,将帕子叠的方方正正,随后,他将交襟暗红色长袍松开些,那一方带着她的味道的帕子,被珍重的放在了他的胸口处。 “殿下……”他捂着心口的位置,发出低低的喟叹。 —— 弱水为她整理好了披肩,郁云霁这才准备启程。 方才孤启前来耽误了片刻,好在时间尚早,不曾误了溪洄要相谈的时辰。 虽不知溪洄要同她说些什么,但郁云霁觉得,定然是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溪洄向来沉稳,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将她唤去月溪阁,是以,郁云霁猜想是飞龙使那边有了进展,这才匆忙披上一件月白披风,朝着马车走去。 三千急急的跟在她身后,今日繁忙,她还不曾听她说完。 三千道:“今日恭王殿下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是晚宴之事仍没有眉目,还请殿下安心,容她查上些时日。” “恭王府到底是皇姐的地方,一日过去,若是想查出心怀不轨之人,如何能至今毫无进展,”郁云霁自顾自将脖颈处的系带系好,“她口中的时日,怕是多日了。” 恭王府一事,如今京中已有所耳闻。 此事涉及到整个恭王府的名声与孤启的名节,她是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以正视听的。 “我们派去恭王府的人倒是查出来些东西。”三千低声道,“我们的人收买了一个小侍,他只说,是一个时常来府中的白衣公子。” 郁云霁微微抬眸:“白衣公子?” “正是,属下排查过,那日的公子宴席上不曾见,倒是王夫的幼弟,曾与恭王府来往密切。”三千如是道,“这些是属下的猜想,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恭王府加些我们的人手,就说是我派人来协助皇姐调查此事,定要将其查个水落石出,为王夫证明。”她吩咐。 三千应声,郁云霁微微顿住步子,立于车舆前侧眸看着她:“对了,王夫这些年在孤家究竟是怎样的境况,你去将此事查清楚,包括他当年对于恭王殿下的事,事无巨细的汇报上来。” “是。”她领命。 弱水为她掀开车舆的帘子,郁云霁靠坐在其上,遥遥的望了菡王府正厅一眼。 她虽是局外人,却对孤启了解的不够。 她想知晓,孤启究竟是经历过什么,一个怎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一个自毁倾向如此严重之人,竟是敏感到如此地步,暗中将自己伤成那副样子。 想起孤启小臂上缠着的报酬,郁云霁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孤启是可怜的,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不仅是他,幽朝还有千千万万的“反派”,风流但善良赤诚的周子惊,还有云竹曳…… 她缓缓转着那枚白玉戒。 她不会看着她亲近之人被为难,倘若受了委屈,定要悉数讨回来。 而不论身份,做了坏事,总要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弱水,将京中适婚女娘的名单整理一份与我,只要风评好的女娘,人品贵重是首要的,家室其次。”郁云霁出言道。 马车辘辘的声响在耳畔响起,指节上温润的玉戒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即便他先前受过再多的伤害,日子也要继续过下去的,孤启总该朝前看。 可话说的再多,都不如他真真切切的做出一些改变。 郁云霁心思已定。 她不能再任由孤启这样下去了,两人之间也不该这样下去,她该着手为他寻个妻主安定下来了,只待适婚女娘的名单传来,她便着手操办此事,为孤启寻个好妻主,不至于像书中那般凄凄惨惨。 他总不能在菡王府寻求庇佑一生。 “殿下,我们到了。” * 郁云霁踏着步梯下车舆,便见不远处一袭白衣立于红墙之下。 白衣清冷,被夕阳映出淡淡的金,在红墙衬的更是不染凡尘,他定定立着,沉寂的眼眸穿透尘世间一切,遥遥的望了来。 “太师怎么在此,”郁云霁步子快了些,轻轻蹙眉看他,“我不曾爽约,只是府上有些事,这才耽误……” “殿下不必向我解释的,”溪洄微微颔首,他似乎知晓她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曾等候多时,只是恰巧路过。” 被仙人窥透了内心,郁云霁轻笑:“那便好,若是我知晓太师因着急事在此等候多时,我心有不安。” 芜之立于溪洄身后,小幅度活动了活动因着站立许久而酸痛的小腿,没有反驳太师大人的话。 “我知晓太师有急事,忙完便赶来了,是否是太师得知了飞龙使那边的消息?”郁云霁同他并肩往月溪阁去。 “殿下聪慧,怎知我心中所想?”溪洄淡然如水的眸子看向她。 郁云霁本欲将所想之事告知于他,可在对上那双眼眸时,脑海中组织的语言好似一瞬间悉数清空了。 若说孤启是攻击型的妩媚,溪洄便是傲然于世的淡然。 他从不曾慌乱,好似世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双沉寂的眸子带着他的威压,仅几息便能将人看透,读取人心之所想。 那一瞬,郁云霁觉得好似自己压在心底的秘密也被他窥透,异世的灵魂对上了谪仙的审视。 “郁宓才学疏浅,怎敢同太师相提并论,是太师抬举。”郁云霁看着那双眼眸,笑道。 溪洄微微摇头:“殿下未免太过谦逊。” “过谦则近伪。” 他面色淡然道。 郁云霁哑然,轻咳一声道:“……兴许是我与太师志趣相投,又对政事见解颇为一致,故而猜中了太师的想法。” 溪洄轻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殿下当真如此想?” 郁云霁不明所以,颔首道:“难道不是吗?” 他没再应声,远远看着天边渐起的一只纸鸢。 兴许是宫中哪位年纪尚小的侍人放起,那只纸鸢还算精美,可见小侍手巧,却孤鸢高飞,在一众郁郁葱葱之上随风飘摇,瞧着有些凄凉。 他蓦地想起了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这只纸鸢,半生孤独的被束缚在宫中,亦不曾有交心好友。 溪洄看得出神,郁云霁察觉到他走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殿下,”溪洄出声,“你说,孤鸢高飞,是好是坏?” 他眸中不曾有半分憧憬,到底是无欲无求的仙人,此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如何论好坏?”郁云霁眉头微扬。 溪洄答:“孤鸢高飞,飞的虽高,却形单影只,俯瞰人间欢声笑语,独立于高空之上,殿下以为如何?” 郁云霁沉吟须臾,开口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纸鸢本就该翱翔于天,每个东西都该有自己的价值,若是纸鸢因为独飞孤单,从而落下人间去享受所谓欢声笑语,便失去了它的价值。” 溪洄长睫低垂,不曾言语。 她复又道:“可为何一定要单飞,若是邀上三五好友,成群而放,便不会孤单了不是吗?” 溪洄转头看向她。 夕阳西下,郁云霁望着橙黄天边的那只纸鸢,她的侧颜依旧明媚,让人觉得,她同这荒唐的人间是不同的,与这虚伪的世间格格不入。 郁云霁不曾察觉他的动作,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他:“太师怎会突然提起纸鸢?蓦然伤怀,不像是太师的作风。” “不曾伤怀,”溪洄顿了顿,“北元那边仍在试探,听闻她们派来了使者,约莫十多日便来了,飞龙使那边,我猜想是川安王的手笔。” 郁云霁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的后半句所吸引,什么上不伤怀的事也暂且搁置。 她郑重其事的颔首:“我与太师果然是同道中人,此话本应我先告知于太师大人的,今日我翻阅资料,发觉其中的疏漏。” “郭愚娇在青州是个极大的目标,她若是想在川安王的管束下逃离青州,必然不会那般容易,除非有川安王的准许,”郁云霁鸦羽般长睫低垂,暗自思索着,“她应是得了川安王的示意,疏通关系讨得如此位置,可母皇为何要同意。” 溪洄收回眸光:“倘若陛下对此尽知呢?” 郁云霁抬眸看向他:“你是说……” “将计就计。”他道。 脑海中的乱线一瞬间悉数疏通,郁云霁兀自摩挲着指腹。 所以,女皇全然知晓,只是为着配合川安王的动作。 “溪洄有一事不明,”他缓缓开口,“殿下幼时同川安王关系极好,川安王曾在宫中看顾殿下,又是殿下名义上的皇姨母,殿下为何会唤她的封号,而非是姨母?” 有了孤启先前的前车之鉴,郁云霁正色道:“倘若她仅仅是川安王,我当唤她一句皇姨母,可如今她不行忠君之事,生了异心,便是逆贼,不该再如此称呼她。” 溪洄淡声道:“可见殿下心怀大义,并不会因为川安王的看顾而有所动摇。” 书中不曾提及原主幼时,郁云霁不太明白她同这位川安王曾有什么。 她自动跳转了这个话题,同他进了月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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