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视线。 也就没看到有一辆马车的帘子被风吹开,露出里面趴躺在祁不砚腿上的贺岁安,她衣裙皱巴巴,小脸灰尘扑扑,像小脏猫。 * 两辆马车停在客栈后门。 这两辆马车是苏央在下墓之前就嘱咐钟空准备好放在凶宅里的,以防万一。正好用上了。 因为刚才发生过地动,百姓会跑出来,所以风铃镇今晚的宵禁松了不少,中途也遇到几个巡逻的,知道她是郡主便迅速放行了。 苏央扶裙从前面那辆马车下来。 沈见鹤和她搭同一辆。 累得精疲力竭、直接在马车上就睡死过去的贺岁安被祁不砚抱着下马车,苏央向他们行抱拳礼。 她发自内心道:“虽然我们是各取所需,但我还是想对你们说声谢谢,要是没你们相助,我们几人兴许也不能活着出来。” 钟幻两兄弟也抱拳行礼。 特别会来事的沈见鹤也正儿八经回了个礼:“郡主抬举了。” 他又倾身过去耳语一句。 “你放心。” 苏央听到这简单的三个字,侧眸看向他。沈见鹤只用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会跟其他人说你父亲今晚也出现在古墓了。” 她退一步:“谢谢。” 也很小声。 钟空看见这一幕,想殴打死沈见鹤的心都有了。 祁不砚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想法,现在还抱着贺岁安,自然不会做回礼之事。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是会给人回礼的那种人。 苏央回马车,钟空、钟幻各驱一辆马车离开客栈后门。 沈见鹤扼腕叹息。 这次下墓,他什么也没得到,不对,还是有收获的,沈见鹤收获了一身要花钱养好的伤。 祁不砚没在外多留,回客栈。 沈见鹤追上去。 他看被少年抱在怀里的贺岁安:“贺小姑娘这是受伤疼晕过去了?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祁不砚:“她睡着了。” 贺岁安还应时打起小小呼噜。 “呼呼呼……” 太累了的人有时候是会打一点小呼噜的,沈见鹤理解。他也没空闲聊了,回房去处理伤口。 祁不砚将贺岁安抱回房后,唤客栈晚上守堂的小二准备沐浴要用的水,对方麻溜地准备热水,一桶一桶送上房间给他们。 小二送完水就下楼去了。 房间剩下他们两个。 祁不砚叫贺岁安几声,想让她起来沐浴。贺岁安累到陷入深度睡眠,他回房放下她是什么姿势,她就是什么姿势,都没有变过。 等祁不砚沐浴完,贺岁安睡趴在地毯上,蜷缩成很小一团。 她青丝随着丝绦散落,袖子坠落到手肘,露出也沾到尘土的手腕,和被碎石擦过的红痕。 “贺岁安。” 祁不砚慢慢地弯下腰。 他指尖捡起贺岁安发鬓上的一条丝绦,微歪着头看她:“贺岁安,起来把自己洗干净。” 祁不砚养蛊喜欢干干净净的。 所以他经常会把它们扔进水里,等它们泡上——扑腾上一会儿再捞上来,就非常干净了。 养人也要干干净净的。 贺岁安像是被人打搅睡觉,手胡乱扒拉几下,又垂在地毯上,埋首继续睡了,累到极致,身体是不受控制的,全凭感觉走。 丝绦从祁不砚手指滑落。 留下了点烟尘。 可想而知贺岁安经历过燕王墓轰塌一事后,弄得有多脏了,小脸、丝绦、长发都蒙上了一层灰,其他地方也不能逃过一劫。 “你真的不去洗干净?”祁不砚还想叫醒她。 贺岁安听到洗字,掀了掀眼皮,逆着光,只能看到披散着长发的一道人影,像个大美人,她只睁了一眼又撑不住闭上了。 见她睁过眼,祁不砚以为贺岁安是醒过来的了。 她嘟囔道:“你帮我洗。” “我帮你洗?” “嗯。”贺岁安鼻腔发音。 祁不砚又将贺岁安抱起来,替她宽衣解带后,放进新浴桶里,温热的水泡身体很舒服,没了四肢的酸疼,她睡得更深了。 他目光无意扫过她与他不同的地方,不由多看几眼。 之前在燕王墓也看过。 但当时没仔细看,现在仔细看,祁不砚发现不同之处大致有几个。他没太多情绪,拿起帕子往贺岁安身上擦,擦掉脏污。 贺岁安搁到浴桶的脑袋一晃一晃的,要坠入水里,祁不砚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固定一次脑袋。 祁不砚算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不然也不会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地待在那方寸之地炼蛊。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若不是天水寨的人一年会上山十几次,请祁不砚炼蛊或送他要的东西,他又经常对着动物尸体、蛊虫说话,他怕是不会说话了。 天水寨的人敬祁不砚,也怕他。 因为他会炼毒蛊。 也因为祁不砚会跟自言自语地和动物尸体、蛊虫说话。 以前有一个天水寨的男人迫于没人照料自家小孩,携他上山。 小孩见到祁不砚跟蛊虫说话,脱口而出:“父亲,他是不是疯子,怎么跟虫子说话的呢。” 男人忙掌掴了小孩一巴掌。 他又用手捂住要哭的小孩的嘴巴,大惊失色向祁不砚道歉。 祁不砚走到小孩面前,屈膝蹲下,与他平视,语气温柔道:“为什么我不能和它们说话?” 小孩抽噎:“不、不知道。” “哦。” 少年站了起来。 当晚,小孩回去全身起红疹,病了半个月才好。 回忆像平静的水面被搅散,客栈里,烛火明亮,映照着人的身影,投落到木板之上。 祁不砚浸在水里的手指透白如玉,水沿着指缝流动,洗到了曾经咬过他指尖的地方,都是人的一部分,也是要洗干净的。 有点湿滑。 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 是因为一道藏得有点深的小缝隙,祁不砚探指过去想把莫名的湿滑之水全拭擦掉,却偶然发现那能装下他一小节手指,更湿滑了。 贺岁安猛地睁眼,瞬间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了,想说话,又记起了他们刚才之间的对话,怨自己怎么总是在糊涂时回他的话。 祁不砚发现她又睁眼了。 “快好了。” 他说。 贺岁安低头看了一眼,有种再多看一眼就要呼吸不畅的感觉。
第32章 这种感觉对贺岁安来说很陌生, 微撑之时,仿佛有一阵细细密密的电流直击她的天灵盖,硬生生将她整个人从沉梦中拖拽出来。 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困住她, 再化成实物, 出现在她的身体里, 刺激又惊悚, 如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站在悬崖前。 贺岁安略显激动地想站起来, 没想到腿发软了,又栽回去。 身体坠入水里。 水花四溅。 贺岁安又赶紧爬出来了, 眼尾鼻尖俱微红, 趴到桶边, 长发被湿漉漉, 往下滴水,她张嘴呼吸着,暗道好险, 差点把自己淹死。 祁不砚已站到旁边, 他护腕早被解掉,随意挂到屏风边缘,袖子撩到了手肘,露出腕间戴着的蝴蝶链子, 上方有水珠点缀。 毕竟蝴蝶链子前一刻还在水里。 “你怎么了?” 他眼底清晰地倒映着她,似正在看透人的内心。 然而, 祁不砚并不能就此看透贺岁安的内心,否则就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后悔到恨不得原地晕过去了。 贺岁安用余光瞄了瞄祁不砚, 继而垂眼看也不小心被水溅到的地板,纠结万分:“我……” 祁不砚等她说下去。 可贺岁安实在说不下去, 用双手捂住脸,又透过指缝觑他,违心道:“没、没事,我好了,你、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了。” “这是我的房间。”他道。 好像还真是。 他们的房间虽都是上房,但摆饰和布局并不是一模一样的。 贺岁安像无头苍蝇,找不到南北了:“那你先到外面等等?我现在好了,待会儿就能出去了。” “好了?” 祁不砚并不那么认为。 不管有没有好了,贺岁安也肯定会说好的,她强装淡定放下手,点头如捣蒜道:“好了。” 少年捻了捻指尖,湿滑的触感还在。他不自觉放到鼻尖闻了下,只觉味道有点特殊:“好像没有洗干净,反而越来越……” “那我自己来!” 贺岁安打断他,她还是第一次那么大声和祁不砚说话。 他也不介意。 “可以。”祁不砚取下屏风的护腕,转身出去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先后响起,贺岁安的心也随着今晚发生过的事情大起大落。 半刻钟后。 门又开了,贺岁安从祁不砚房间里出来,皮肤可能是被热汽熏太久了,红粉从脸蔓延到脖颈以下,披散在身后的发丝还有水珠。 她没弄干头发就出来了。 旧衣裙太脏,全是灰尘碎沙石,贺岁安穿的是之前便放在祁不砚房间里一套新裙子。 湿头发把新裙子也浸得略湿润了,她也不管。 祁不砚伸手碰沿着贺岁安发梢滴落的水珠,水珠落到他指腹上,又滑落,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令贺岁安回忆起荒谬的另一幕。 他看着水珠啪嗒落到地板。 “你要回你的房间休息?”看到水珠渗入地板,祁不砚才移开目光,放到她身上。 贺岁安沐浴完不是叫祁不砚推门进去,而是走出来,代表她今晚不像前些日子那样要在他房里歇下,是要回自己的房间。 可为何突然如此。 他笑容微微收了收,心情似乎有点变得不好了。 “是。”贺岁安咽了咽,找了个借口,“我睡觉不安分,回自己房间睡觉,还不容易打扰到你。”也是事实,她睡觉是不安分。 祁不砚却说:“可我已经习惯你和我一起睡了。” 她愣住。 他竟还习惯了,贺岁安冥思苦想,准备从侧面提点他:“你有没有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少年扯了扯腕间有一丝歪的蝴蝶链子,不担心被扯断。 “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东西。” 贺岁安一哽,尽量用自己的语言向他解释:“就是男女之间若未成婚,不能太亲近,比如一起睡觉,书上应该也有写的。” 祁不砚半倚着门,长发不扎不束,柔软地落在肩头:“我学字以来只看过有关炼蛊的书。” 这下子,她没话说了。 贺岁安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似很苦恼。 一根手指抵到她额头,轻轻地按了按,贺岁安仰起脸,入目的是祁不砚,他那张好皮囊像母亲,散着头发更雌雄莫辩了。 祁不砚笑问:“照你这么说,你我成婚便能一起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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