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岁安没下床,只趴在床沿观察举止显得十分反常的毒蛊。 听说,毒蛊比人更敏感。 它们有时能事先感知到危险,然后做出一系列的反应,又或者是,毒蛊出外面寻食时,遇到了什么,一回来便变得躁动。 无论是哪种情况,贺岁安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况且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毒蛊只是吃饱了。 贺岁安不让自己再这么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缩回脑袋。 这家客栈是收费昂贵,比普通客栈贵五倍,可也有它贵的道理,譬如客栈房间大似富贵人家的宅房,也在某方面做得也非常好。 某方面指的是房间隔音很好,人在里面打架的声音都传不出去,更别提只有些蛊虫乱爬的声音。 房外的人是听不见,房内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 有一部分毒蛊啃房间里的木板,贺岁安猛地坐起身,如果说毒蛊在外面吃饱了才回来,为何还乱啃木板,偏偏祁不砚此时醉了。 贺岁安鼓起勇气,连鞋子也没穿,赤足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毒蛊,走到窗边往外看,是不是外面有什么东西叫它们害怕? 窗外的长安主街悄然无声。 一切如常。 贺岁安披在肩头的长发被风吹起来,几缕碎发扫过眼,挡住她的视线,她抬起手拉下来。 就在此刻,长安主街中间出现了一名身穿蓝色罗裙、戴了银面具的女子,同普通面具不太一样,这张银面具遮住的是下半张脸。 上半张脸是露出来的。 因此能看到她佩戴银饰抹额,鼻梁高窄,微上挑的眼尾带有妩媚,看着客栈窗户。 她们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贺岁安往后退一步。 此人看过来的方向正是他们现在住着的这间房间窗户。 银面具女子身形纤瘦,因半张脸被遮住,容颜不辨,一双眼睛很雪亮,眉间还点了花钿,长身玉立,气质很卓然,姿容应不差。 她脚边爬着几条色彩斑斓的毒蛇,腰侧挂有一只椭圆形、六个孔的埙,埙下端缀一条穗子。 埙。 随身携埙的人很少见。 见贺岁安盯着自己腰侧的灰色埙看,银面具女子取下埙,从容不迫地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在银面具女子吹埙子时,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腕间的蝴蝶银链,一边吹埙,一边注视着贺岁安,像在打量着她,又像在思考。 被女子打量的同时,贺岁安也在认真打量女子。 她也是苗疆天水寨的人? 尽管女子并未穿靛青色的衣衫,但她给贺岁安的感觉就是。 吹埙声袅袅不绝。 逐渐传遍附近的房屋。 不少灭了灯的房屋再次点燃蜡烛,有宵禁不能外出,他们便打开窗户往街上看,想知道是何人违反宵禁,无所惧地到大街吹埙。 女子也不怕闹出很大动静,仍自若吹埙,贺岁安发现自吹埙声起后,祁不砚的蛊更躁动了。 炼蛊人。 长安有另一个炼蛊人。 只有实力强悍的炼蛊人方能反控他人的蛊,女子定是炼蛊人。这是除了祁不砚外,贺岁安在现实中见过的第二个炼蛊人。 令贺岁安感到吃惊的是,女子好像可以通过吹埙来反操控祁不砚的毒蛊,意味着她实力跟祁不砚不相上下,也有可能在他之上。 女子今夜为何来此,是见到祁不砚的毒蛊,尾随而来? 她认识祁不砚? 贺岁安回头看似毫无所觉地躺在床榻的祁不砚。 而毒蛊隐隐有了失控之意。 平日里就总想喝她血液的黑蛇朝她爬来,鲜红的蛇信子在阴暗中透着股阴森可怖的气息。 贺岁安被迫退回窗,黑蛇还差一步就能爬到她脚下了,可它又硬生生地掉头走了。 黑蛇似还有一丝自制力。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见黑蛇忽然张嘴飞窜过来。 贺岁安正要侧身躲开,红蛇截住了黑蛇,它直接撞掉黑蛇,红蛇是至毒之蛇,压制黑蛇不是问题,黑蛇还在挣扎地想咬人。 红蛇长蛇尾一甩,将黑蛇扔到房间的犄角旮旯。 黑蛇被摔得晕乎乎的。 它知道红蛇是在救自己,不让自己咬贺岁安,可听了埙声,真的控制不住想咬人的欲望。 贺岁安心脏砰砰砰乱跳。 她将用来支窗的棍子握得很紧,尝试喊了祁不砚几声,不出意料的,他没醒,呼吸和缓,胸膛微微起伏着,双手垂在身侧。 黑蛇被红蛇甩开,其他毒蛊却没,它们蠢蠢欲动着,伺机而动,被埙声蒙蔽,将她当作了美味的食物,一群毒蛊密集地挪向她。 其实贺岁安的血肉本就对蛊虫有很大的吸引力。 因为贺岁安的血肉味道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样,对嗅觉灵敏的毒蛊来说很独特,它们想吃。 贺岁安退无可退了。 她背靠窗,面朝毒蛊。 掌心的汗将手中棍子浸湿,贺岁安被毒蛊包围了,想离开窗户,跑回床上都做不到。 贺岁安看了一眼窗的高度,思索着跳下去会不会受伤。 这是二楼,不算高。 红蛇刷地爬到了她跟前。 蛇尾对着贺岁安,蛇头对着那群毒蛊,吐信子,毒蛊略有犹豫,慢慢地,它们止步不前了。 唯一能保持理智的是红蛇。 汗沿着贺岁安的脸颊滴落,她调整呼吸,转过头往街上看。 吹埙声不仅引来街道两侧房屋的百姓的好奇心,也引来了巡夜的夜巡兵,他们循着声音,齐步而来,沉重盔甲声此起彼伏。 靠在窗边听的百姓纷纷替夜间在大街吹埙的人捏一把汗,什么时候吹,在哪儿吹不好呢,非得挑晚上吹,还要在街上吹。 女子放下握埙的手。 她将埙挂回腰侧,意味深长地再次与贺岁安对视一眼。 贺岁安仍是不明女子今夜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像要反操控祁不砚的毒蛊来杀她,反倒像验证些什么事,可验证什么呢。 夜巡兵已到。 他们呵斥道:“何人敢违反宵禁,在此放肆!” 女子足尖轻点青石板,跃起来,罗裙散开,脚底踩过街旁的摊桌,借力飞上楼顶,只给想过来抓人的夜巡兵留下一道倩影。 夜巡兵的都尉即刻命令夜巡兵去搜捕女子,违反宵禁不说,还堂而皇之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叫他们夜巡兵颜面何存。 天子脚下岂容他人放肆。 可他们也不是想抓到人就能抓到人,贺岁安站在窗边一动不动,最终得知他们无功而返,改为在日后加强巡逻,持续留意此事。 房内的毒蛊安分下来了,各自默默缩到角落里。 贺岁安抱住膝盖蹲在窗前。 她被吓到了,在发愣。 黑蛇仿佛还记得刚才做过什么,想靠近贺岁安,又不敢靠近,怕她会误会它还想张嘴咬她。 红蛇甩着尾巴,爬到床榻上,伸出蛇信子舔舐祁不砚的指尖,它的毒液对他是没有用的。 贺岁安勉强冷静下来。 她忐忑不安地关上窗,又去用水洗了把脸,走回床边。 一见贺岁安回来,红蛇立刻爬下床榻,像给人让位。她看着红蛇爬远,飞快地跳上床榻,拉起被褥盖住脑袋,滚到祁不砚身边。 经历过被毒蛊包围一事,贺岁安没能心大到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在被褥里也是睁着眼的。 她仔细听动静。 毒蛊没什么动静了,可贺岁安依然不敢大意,铁了心要熬到天亮。熬到快天亮时,她撑不住了,眼皮一合,陷入睡梦中。 * 晨光熹微,朝露欲滴。 紧闭着窗户的客栈房间昏暗,贺岁安长发乱糟糟地披着,衣裙有不少皱褶,怀里还抱着一根木棍,整个人蜷缩在被褥里。 祁不砚醒来时,贺岁安便是以这般模样睡觉的,他拉下被褥一角,露出她被闷红的小脸。 贺岁安迷迷糊糊感受到有人在看她,掀开眼皮。 是祁不砚在看她。 怀里的木棍被祁不砚抽出来,他认出这是用来支窗的木棍,就是不知为何会被贺岁安拿来抱在怀里,直觉告诉他,她又在怕了。 贺岁安坐起来,没等祁不砚问,主动讲昨晚发生的事,重点放在那名戴银面具的女子身上。 祁不砚转动着木棍,漫不经心地看房内的毒蛊。 黑蛇脑袋垂得低低的。 银蛇昨晚一听到埙声就撞墙把自己撞晕了,因为怕失控,所以对后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知情的红蛇悄无声息蛰在茶桌下。 贺岁安没和祁不砚提自己差点被毒蛊咬的事,只说它们受到银面具女子吹的埙声的影响,狂躁不安,在房间里爬来爬去地乱动。 祁不砚听完问她:“你拿木棍的原因是什么?” 她支吾。 “怕那名女子会进来。” 他好整以暇地起身,木棍还在手中,轻笑一声:“是么?” 贺岁安一撒谎便会眼神闪烁,为此,她以整理衣裙为由,低着头系腰间的裙带:“是。” 祁不砚将木棍放回到窗边,半蹲下,招来毒蛊。 毒蛊爬上他的手。 少年捏住其中一只毒蛊。 黑蛇瑟瑟发抖,红蛇也不再是懒洋洋的姿态了,祁不砚只是温柔捏住了毒蛊而已,并未做些什么,被捏住的毒蛊扭来扭去。 “你们居然被反操控了啊。”他声音如春风,很轻,情绪也很淡,极白指间的褐色蝎子毒蛊瞬间不扭动了,怕主人会捏死自己。 不用贺岁安说,祁不砚也能看得出它们曾被反操控过。 红蛇没有。 因为祁不砚喂它吃过很多自己的血,他的血含有天蚕蛊的气息,它极难被人反操控,人的血不多,只够定期喂养一条蛇。 祁不砚选择喂养红蛇。 他喜欢最毒的蛊。 所以祁不砚即使不完全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也知道她不会被他养的毒蛊所伤,只要红蛇在,他想养很久的贺岁安就不会有事。 贺岁安扶裙下床穿鞋。 少女绣着花色的裙裾走进祁不砚的余光里,他偏过脸看去,目光定在贺岁安的脸。她踌躇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昨晚的女子?” 祁不砚浅笑道:“你说她戴着银面具,会吹埙,腕间也有属于苗疆天水寨人的蝴蝶银链,我想,我和她以前是见过的。” 贺岁安也蹲下,在他对面,有点婴儿肥的脸似软软的。 她轻拉他袖子。 布料擦过他手腕。 祁不砚刚起,长发未经过打理,发梢有些乱,垂在腰间,薄薄的里衣绘出身形,看着温润美好,跟一尊精美的玉雕似的。 贺岁安抿唇:“见过?仅仅是见过的关系么?” “嗯。”祁不砚松开褐色蝎子,毒蛊一下子爬得远远了,“我和她仅仅是见过的关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6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