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耳听八方,暗地里瘪嘴,这些老师都是嘴上说的好听,私下还不是功课多得要死。听说弘文馆最近抓得紧,姬宴平都忙得没空来丹阳阁找她玩。 再晚一些,闵玄璧也被拉出来走了个过场。太极宫太大,闵玄璧惯常不出门,阿四都快忘记他也在了。 照孟乳母的解释,既然正式开蒙了,就要有个伴读。闵玄璧是长居内廷的世家子,身份合适,也好让他多走动。 看到人了阿四才晓得乳母话里的意思,闵玄璧的肌肤比那天边的云朵还白,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自生下来就没晒过太阳。手指边缘几近透明,玉雪团子一般,放到日头下都怕化了。 闵玄璧站在阿四身边,肉眼可见的小一圈,全然不像同日降生了两个孩子,浑像差了一岁。 不能说被虐待过吧,看着也像没吃饱饭的样子。 皇帝虽然不亲自教养他,但也有两分爱屋及乌的情感,面色带了两分不悦:“看来是小郎住的地方不养人,正好若水也搬出去了,多安排几个人照顾,换到承欢殿去住吧。” “是。”冬婳应声,瞥了边上的宫人一眼,自有人去知会掖庭内官打理。 阿四难得主动上前握住闵玄璧的细胳膊捏了捏,然后发出嘿嘿的笑声。就这样的,等四公主长大了一个打十个,一天揍三顿。 孟乳母都不用抬头去看,听声音就知道阿四在想什么。她上前拉开阿四的手,各牵住两个孩子的一只手,观察闵玄璧安静注视人群、柔顺得不知反抗的模样,性子比小公主的玩具布偶还要绵软,连手臂被握红了也一声不吭的。 这两个孩子先后出生,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四娘,这是闵小郎,和你同岁。”孟乳母为两个孩子相互介绍,“闵小郎,你该叫四公主为表姊。” 比起天天在宫里横行无忌的小公主,闵玄璧已经粗略地学过礼节了,像模像样地插手礼:“见过表姊。” 阿四学着姬宴平对同窗的态度,敷衍地对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拉着孟乳母惊奇道:“孟妈妈不是说孩童不必多礼吗?他也是三岁。” 孟乳母摸了摸阿四披散着的短发,“小郎和四娘是不一样的,多学一点是好的,四娘也不必学他。”又转头夸赞闵玄璧,“小郎真是乖巧。” 闵玄璧的嘴角下陷,抿出笑容,“谢谢夫人。” 阿四打小就不爱和弟弟玩,尤其不喜欢亲戚家的弟弟,她丢开闵玄璧转身去找姬宴平玩。孟乳母把小郎牵到谢有容身边,叫两人熟悉一二,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俩才是要长久相处的师徒。 阿四在人群中晃荡一圈,姬宴平不知道和姬难去哪里掐架了,倒是在角落里找到了姬赤华和闵玄鸣,两人在谈论三月三的上巳节。姬赤华正是三月三的生日,皇帝要为她清思殿摆宴,开清思殿外的毬场,一并庆祝上巳节和她十八岁的生日。 姬赤华的公主府定在崇仁坊,自前年起就在修葺,过了生日就要搬进去。近日来,可谓是百忙加身。但为了妹妹不大正式的开蒙,她在百忙之中也抽空来了。 她逮住阿四,单手抱起颠了颠,“是结实,一看就是我家妹妹。” 阿四双手抱住二姊的脖子,乐呵呵地说:“我刚才听见啦,二姊也要生日了吗?” “是呀,”姬赤华手指点她鼻尖,“我可不收阿四的礼,你那些四处挖来的宝贝花草就自个儿留着吧。” 小公主亲自做强盗,三趟五趟往翰林院跑,现在就是家中巨富的黄翰林都不在翰林院留新奇玩意了。不然日日看太子、内官轮流来“代为赔罪”,对翰林学士们实在是一大挑战。 阿四窝在阿姊怀里扭了扭,想到乳母之前给出的主意:“那我给二姊写个寿字?” 姬赤华瞅着妹妹从没握过笔的小爪子笑:“我年纪轻轻的,要寿图做什么?阿四要是乐意,就给我写个‘乐’字吧。” 阿四回想了一下曾经在哪儿看过的“寿”与“乐”,明白了二姊的好心,诚恳地应承:“乐字好,笔画少,我一定好好写。” 姬赤华身边安静站着的闵玄鸣专注地看着远处,阿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与谢有容聊得好好的闵玄璧。阿四将手搭在矮一截的闵玄鸣肩膀上问:“鸣阿姊,小郎刚才叫我表姊了,这是为什么?什么是表姊?” 闵玄鸣收回目光,将眼神焦聚在阿四的小胖手上:“因为我们的阿翁是兄弟,且我们异姓,所以是表亲。四娘也可以叫我表姊,叫玄璧表弟,这是一样的。” 哦……又是她不清楚的亲戚关系。 这点血缘不会干扰到她的复仇大计吧? 阿四收回手,鬼鬼祟祟地将嘴贴到姬赤华耳边,小声密谋:“有表弟在,他是不是可以替我去陪师傅读书?阿娘都说我还小呢,七岁再读书。”她收起左手的三根手指头,然后左右手放在一起,奋力比划出七。 姬赤华被逗笑了,她学着阿四的口气回:“应该是没关系的罢,就让表弟去,伴读就是做这个的,阿四七岁再读。” 闵玄鸣也笑,笑完又有些发愁:“四娘这样的性子才好,我都不明白玄璧哪里来的拧巴脾气。倒是宁愿他胡闹淘气,也比如今默不作声的样子来得好。” 她是听说皇帝挪了闵玄璧的住处,以为出了什么事才特意赶过来的。 闵玄鸣在宫道遇见往出走的宫人处了解始末,心底甚至觉得闵玄璧的乳母有些冤枉。她曾特意关注过,那确实是个老实本分的妇人。实在是闵玄璧生来一副内向寡言乃至于懦弱的性格,身子骨也是生来的孱弱。 每每看了,她都有些来气,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弟弟? 姬赤华大概能猜到闵玄鸣的想法,摇摇头道:“你才多大,操心这个做什么?只管和宴平一块儿玩去。有我们在,日后还能有人欺负了他?身体自有太医看顾,更不必担心。” 没说出口的是,就闵家族里的情况来说,这样的脾性,闵玄鸣该连夜烧高香才对。 真来个身体强健、性格强硬的,日后才是数不尽的争执。 就姬赤华来看,皇帝不满的并非是那乳母教养不好,而是乳母的手段不够利落高明,才特地加派人手。否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虐待卫国公之子,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第21章 距离三月三只剩不到一旬,阿四不但要学会握笔写字,还要写出一副看得过眼的大字。 阿四觉得不难,信心满满地向所有人宣布了她的大计划。 虽然没有用过毛笔,但阿四对自己有信心。她身边的所有人,上到孟夫人,下到绣虎,人人都能写出一手不错的毛笔字,难道她还能学不会吗? 区区一个简单的“乐”字,难不倒聪明的四公主。 与阿四本人的信心满满不同,丹阳阁的侍从却愁掉了头发,小公主做什么惯常是有头无尾的,想让她留在屋里都难,更不要说劝说她安静坐着习字了。 果不其然,阿四连好好地端坐都不乐意,肉手握不住笔,就随便抓住,完全不管孟乳母讲解和演示的二指与三指单钩式的执笔姿势,自顾自握木棍似的抓笔,刷刷写下几个“乐”字。 孟乳母再三纠正,但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更不要指望强令阿四改,只能听之任之,由着阿四写出一连串鬼画符。大概伴读就是在这时候用的,孟乳母请来闵玄璧,又多布置了几张长案给垂珠和绣虎用,以同样的方法同时教授四个人,试图通过身边人来影响阿四。 垂珠和绣虎在掖庭是学过基础的读写的,因此上手很快,写出来的字也像模像样的。闵玄璧受限于臂力,勉强握笔,但看架势要比阿四认真的多。 然而,阿四可不是无知幼童,从不受人影响,自顾自玩得高兴。笔下的字从最初的“乐”到“一二三四五”,又让乳母教她大名“姬无拂”的写法,又因字形太难,遂放弃。 如此三日,阿四的大作遍布丹阳阁,她也不再拘泥于字,开始画画。画的是记忆力简单拼凑的简笔画,从老鼠到猫咪再到小人,快乐得连出门祸害花草都少了,日日窝在家里糟蹋纸墨。 第一幅写了数字七的乌龟图按照阿四的意思挂进了甘露殿,笑倒了无数人。 勤学苦练之下,临到二月底,阿四用笔的能力有所长进,学会写字时控制力道,不至于随手在纸上团出墨水图。她用可透光的洁白宣纸盖在孟乳母写就的大字上,描了个差不多的模样,就将纸笔一推,让宫人拿去装裱。 孟乳母也不强求,将字收了送到翰林院装裱。 俗话说:“三分画,七分裱。” 一副字画的装裱,可是关乎到字画本身的生死存亡的。即便小公主字写的不好,也能用旁门左道加以修饰,用精心的装裱保持这幅字画的寿命。力图十载、二十载后,长大成人的四公主还能看见她旧日的“佳作”。 这幅可谓是煞费苦心的乐字,被阿四不多的亲长们逐一品鉴过后,才封装入匣,送往姬赤华手中。 厌倦写写画画后,阿四的心思很快被新鲜事物勾走了——那就是掖庭送往东宫的美人。 皇帝立太子后,东宫也再次启用。因为皇帝登基不久,东宫空置的时间也不长,所以没有太多的清扫动作,太子的班底很快搭建起来。太子是储君,东宫里面的布局也像极了太极宫,随着不断地人员调动,东宫平稳地运转起来。 在阿四不知道的时候,东宫已经是个相当热闹的地界,等她知道的时候,东宫里的宜春北苑已经美人遍地走了。 前段时间,皇帝在东宫置宜春北苑,且令掖庭采选良家子。 太极宫的宜春院就是阿四之前在皇帝跟前看见的美人们的住处,因他们是从外面选入宫的,在外被称为内人,又因时常在皇帝跟前出没,又被宫人叫做前头人。有宜春院在前,宜春北苑的作用就不言而喻了。 东宫太子二十有二,未有夫侍且膝下无子,这般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鼎都内无论高门寒门都卯足了劲儿往里头送人。这事儿在宫里宫外闹得沸沸扬扬的,阿四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 毕竟是风华正茂的太子,谁人不向往? ——听说,掖庭给宜春北苑的用度都是最宽裕的,吃用都精心挑拣。 ——真羡慕啊,朱门出身的小郎就是不一样,今儿太子殿下还在那儿摆宴招待友人呢。 某天,阿四在去立政殿的路上又听见了类似的话。 这可不得了,阿姊们吃喝玩乐居然不带她,太极宫都看腻了,她得去东宫凑凑热闹。 她每旬去立政殿报道一回,每回都磨磨蹭蹭的,进了立政殿也想方设法地摆脱学习、恨不得前脚进门,后脚就退出门去。谢有容想管教又下不了手,只能随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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