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时江娴抬头,绽出一个微笑,“你回来了?钓了几条鱼啊?”她忙放下针线,从凳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秦衍风跟前,去拿他手里的竹篓。 秦衍风手指躲闪了一下,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江娴掂掂竹篓,觉得太轻,往里一瞅,这才发现只有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可怜兮兮地躺在里面。 她愕然了一下,反应过来。 都怪平时对秦衍风的印象先入为主,觉得他武功高强,钓鱼也不在话下,岂料这根本是两码事。 虽然对方的脸色被面具遮挡,但江娴可以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尴尬。 此时的秦衍风和以往冷酷淡漠的样子大相径庭,江娴莫名想笑。 她神情缓和,抬眼柔声道:“我最喜欢鲫鱼了,熬汤好喝。” 秦衍风垂睫,“可是只有一条。” “熬汤也不需要太多,有味儿足矣。”江娴提着竹篓转身往炉边走,秦衍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他瞥见了扔在凳子上的衣物,发现是此前自己穿过的那件黑色暗纹外衫。 秦衍风心下一动,忍不住问:“你刚才在给我缝衣服?” “啊……我看你衣服破了,就补了补。”江娴舌头打结。 她才不会告诉秦衍风,自己闲得无聊想找个东西练手,刚好看见他衣裳被树枝勾破,就试了试。 秦衍风心头温暖,沉声道:“谢谢。” 他拿起衣衫,正准备明天换上,这才发现江娴给他缝补的地方扭曲成一团,针脚粗糙歪歪扭扭,笑意顿时僵在嘴边。 ……她用脚缝的吧? 江娴还在那儿乐呵,“不谢不谢,举手之劳。” 秦衍风哑然失笑。 江娴抓出竹篓里的觊觎,利索地清理干净备用。然后一边切葱姜一边跟秦衍风讲:“其实钓鱼很简单的,技术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凭运气。运气好,鱼钩是直的也能钓起来,运气差,打窝再好也没鱼出现……” “什么是打窝?” “就是把鱼饵广泛撒在抛竿的地方,吸引更多的鱼过来啊。”江娴的父亲喜欢钓鱼,耳濡目染,她也懂一些钓鱼的步骤。 秦衍风了然,“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他决定明天再去试一试,就不信自己钓不上来一条鱼! 江娴这双手,刺绣不行,做菜却很灵巧。 天还未黑,她炒好了白菜,端上了一盆雪白的萝卜鱼汤,配上竹筒米饭好好地吃了一顿。 饭菜简陋,江娴却很满意。 比起在裕国公府的深宅大院里混吃等死,有一处环境清幽的院落,动手自给自足,更有意义。如果可以的话,江娴希望自己穿来就在这里,种种田,养养鸡,发家致富乐得悠闲。 吃饱喝足,江娴坐在水坞门口,小声哼歌。 秦衍风靠在门框上,用棉布轻轻擦拭银白锋利的剑刃,听见熟悉的《菩萨蛮》曲调,不禁一怔。 他很诧异,江娴一个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竟然很快适应了乡野山村的生活。 “感觉你很高兴?” “不知道。”江娴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 奔波逃命怎么会高兴呢?只是比起困宥在深宅大院,她在这山水之间感到了自由。 晚风轻轻拂过她脸侧的几缕青丝。 江娴双手托腮,望着渐渐暗淡的天空,忽而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才是我的人生。” 不是叶荷萱的,是属于江娴的人生。
第一百十二章 纯粹 晚晴风歇。 秦衍风闻言,侧目看向坐在檐下的女子,她托着腮,浓密乌发盘了个简单的髻,悉数垂在脑后,窈窕的逆光身影勾勒在层层暮色里,如花隔云。 他心中掠过一丝异样。 为了压下去这种感觉,他低头盯着手中剑,冷硬地道:“叶荷萱,你可是裕国公府的少夫人,少监的掌上明珠,这人生还不够好么?” 这是“叶荷萱”的人生。 江娴用轻松的语气开了个玩笑,“不在其位,焉解其苦也。”她回眸一笑,“宋七,你叫我‘江娴’好不好?” 在没人的地方,她想偷偷做自己。 “好不好”三个字她拉长了尾音央求,甜糯柔软像是在撒娇似的,秦衍风心跳为之一滞。 他擦拭剑刃的动作停顿,不咸不淡地道:“怎么?叶荷萱这个名字不好听?” “我说过了,‘江娴’是表字。你叫我表字呢,说明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了!”江娴暗中诱导,希望今后他接到秦衍风杀她的命令时,能看在“朋友”的份儿放放水。 江娴说完,秦衍风半晌没表态。 四下安安静静,她自觉又把天给聊死了,清咳两声掩饰窘迫。 “江娴……”秦衍风低声喃喃,旋即回神,看了眼她,“你确实够闲的。” 他怀疑她平时看话本看太多,整个假名字。 江娴语塞。 秦衍风收剑在侧,掏出火石,点燃了桌上蜡烛。 “外面风冷,还不进来?” 刚才她咳嗽还坐在门外,好像是不知道自己身体有多弱。 经他提醒,江娴确实感到了几缕晚风的清寒。 她拢着衣衫快步回屋,笑了一下,“好像真的冷起来了。” 江娴从墙角找来绛纱灯罩,盖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蜡烛上,明亮的光线瞬时柔和地洒满水坞。 灯罩是江娴用破旧衣裙和竹条自己做的,有些放不平整。她垂眸,两只手扶着灯罩专注地调整位置,“你觉得这个灯罩怎么样?是我做的哦。之前那条裙子被,我补不了,就拆了外层的金纱编了个这个” 灯火摇曳,那双清透的眼眸仿佛侵染着水雾,干干净净。 秦衍风看着她细心的举动,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 在简陋的屋中摆弄一盏破灯,便是她所期盼的人生? 秦衍风抱着剑,侧身倚在上墙,抬起下颌,“叶……”他顿了顿,到底是改了口,“江娴。” “嗯?”江娴捧着纱灯,抬眸望去。 “你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啊?” 秦衍风是真的不解。 他丝毫不能把面前的女子与前世恶毒的女人联系在一起,与江娴相处越久,他越困惑。内心在恨她,却又在纵容她,似乎陷入一个怪圈,反复煎熬。 兴许是今晚的氛围很合适。 他突然想知道,是她变了,还是他产生了幻觉。 江娴瞪大了水眸,愣住,“杀鱼算不算?” “……不算。” “那没有啦!”江娴摊了摊手。 她生活的地方可是法治社会,怎敢有害人之心?弟弟江月有病在身,却教会了她包容和理解。她关爱旁人,尊重家人,相信世间一切美好,怎么可能去害别人。 她神情认真,秦衍风想勘破她的谎言,却只看见她眼底的一片清澈纯粹。
第一百十三章 夜话 良久。 秦衍风才问:“那你觉得,世上会有人突然性格大变吗?” “这个说不定。” 江娴看过不少新闻,她立刻分析起来,“万一那个人遭遇重大变故,或者产生了某种心理疾病,是有可能存在这种情况的。比如说,一个人之前开朗活泼,家道中落,就变得郁郁寡欢;又比如说,一个人脾气急躁,但他开始信奉宗教,就会修身养性……” “那有没有一种人,之前酷爱虐待、践踏、羞辱旁人,后面变得温柔善良?” 江娴:“或许有吧。” 秦衍风眯起眼,“那她遭遇了什么?” “不知道。”江娴被他这连串古怪的问题问迷糊了。 秦衍风盯着她面容好一会儿,到底是败下阵,对自己小声絮语,“算了。” 算了,他不想深究了。 秦衍风重新拿起剑反复擦拭。 烛火映着剑,剑映着他面具下的眼,江娴似乎看出了几分落寞。 她品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宋七,你遇到过那种人吗?” “是。”秦衍风扯了扯嘴角,“曾经,我恨她入骨。” “现在呢?” “仍有恨。” 却没那么恨了。 江娴心想,他这种刀口舔血的人,仇家多如过江之鲫。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跟人家起了矛盾,但好像他的情绪不是简单的憎恶。 她终于将绛纱灯罩摆放平整。 蜡炬的火苗在灯罩中摇曳生辉。 江娴犹豫了一会儿,斟酌道:“其实我觉得,懂得释怀不失为一件好事。对怨恨耿耿于怀,其实是在惩罚自己,适当的原谅,说不定会有新的感受呢。”她从来都是宽容柔软的性子,这是站在她角度的想法。意识到这番话可能会让秦衍风不高兴,江娴又慌忙解释,“当然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如果我说的不对,你不要生气啊。毕竟我不知道你的仇人对你做了什么……” “嗯,你不知道。”秦衍风凝视她。 江娴被他灼灼目光看得无措,她低头捋了捋耳畔的头发,羞赧道:“对不起,我多舌了。” 秦衍风立刻说:“没。” 两人视线不经意交汇,彼此又飞快移开。 屋里再次陷入良久静默。 蜡烛的灯芯烧长灰烬,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 江娴好像找到了事儿做,立即找寻剪刀。剪刀在桌角阴影处,她伸手,却不料秦衍风也去拿,宽大的手掌刚好覆上了她的白皙小巧的手背,十指交叉。 秦衍风仿佛被烫到,立刻缩手,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江娴僵硬了一霎。 很快,她镇定自若地挪开灯罩,剪着灯花,当做无事发生。 秦衍风却做不到她的淡定。 不仅仅是因为刚才握住了她的手,更是因为,她说的那番话。 病弱漂亮的表象下,她拥有聪慧通透,独一无二的灵魂。 秦衍风不愿承认,如今的他,的确对她再难生恨。 “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 他转身离开。 少顷,身后的女子小跑出来,“宋七!” 秦衍风脚步一缓,回头望,江娴扶着水坞旁的栏杆,探出半边身子,笑容明媚,扬声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呢?我给你做。” 秦衍风抱臂而立,身影萧肃清举,“会熬红枣杏仁粥吗?” “会。”江娴眨了眨眼,“可是没杏仁了诶。” “我明日去买。还缺什么?” “再买点花椒、大蒜、香叶、薄荷,带两荞麦枕头回来。”江娴说到此处,又咬牙补充了一句,“钱我出,先记你账上,回京后给你。” 秦衍风低低笑了起来,“好。”
第一百十四章 大事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短短几日,水坞旁搭建起另一间竹屋。江娴沿着池塘撒了一圈菱角种子,在旁边开辟了一块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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