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的精光从箬睦眼中冒出,仿若平日里的温柔模样皆是幻觉。 晏琤琤在心中骂自己愚笨,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而自己依旧念着年幼时被母亲抛弃之事郁结于心,亲近这个与自己毫无干系之人。 “此画的确珍贵。”笑容渐隐,眉眼塌拉,“可惜我前日子被父亲断了月例。” “近日穷得很。” 想到盒子里的东西,她顺势借题发挥:“说起来,姨娘,你这竹溪院里怎这般朴素?你近日很缺钱吗?” 箬睦的脸色苍白了一瞬,绕开了话题:“倒也不是。” 又陡然叹气道:“说句贴己话。你四妹妹玥翡已满十岁,可智力仍如三岁稚子,平日里那些下人总归私下嗤笑她。” “我这做生母的便总想着给她再多攒些嫁妆,吃穿用度上自然简洁不少。” “可护国公府家大业大,四妹妹的嫁妆,哪轮得到箬姨娘担心?” “琤琤你是嫡女,不一样的。更何况你还有大少爷。”箬睦道。 “我膝下独有两女,你三妹妹玥翎与你同岁,曾在主母的菡萏院教养长大,她的心思自然偏向主母——”她顿了顿,佯装尬笑。 “总之,我多攒些嫁妆不仅是为了玥翡,倘若他日你风光出嫁,我这做姨娘的也好给你再添添嫁妆。” “你瞧,即便今日这画卖与你,来日这五百两还会归还,可当姨娘给你的嫁妆。” 挑拨离间,软硬兼施,不仅戳她软处,还得戳她痛处。 ——府里谁人不知,晏玥翎和自己不对付,常气得自己跳脚?还刻意谈及年幼之事。 罢了。 结合前世所得线索,今日这趟大有收获,还需细细梳理,设计周全才好。 晏琤琤乏了。 起身告退,直道要先去聚福院请安,改日再买这幅画,全然不顾着急的箬睦句句挽留。 而箬睦似是顾不上脸面,亦步亦趋地在身后念叨着,直至到了聚福院才闭上了嘴,徒惹她心中冷笑。 - “今日天气好,特意将小厨房搬了出来做春饼,老祖宗,您瞧瞧这多热闹。”周氏笑得一脸和气。 春饼是由蒸熟的糯米放石槽捣烂成泥状后,塑成圆形,放入猪油小火慢煎,最后撒上一层黄豆粉制成的美食。 眼下正到了热气腾腾的糯米出锅时,众人正合力将糯米导入石槽里。另一旁的小锅里还在磨着黄豆。烟雾氤氲,米香豆香杂混直扑鼻,惹人垂涎三尺。 “嗯,今年开春总是阴着天,寒气散得慢。这春饼做得也比往年迟了些。等饼子出了锅,让人端着送去各院里的哥儿姐儿几个。” 晏老太太不紧不慢地笑说着,一手将水色兰花暗纹绒棉披风紧了紧,又搂着鎏金海棠形暗八仙手炉取暖。 轻咳了一声,似想了什么,对着下头的厨娘吩咐道:“琤丫头爱吃甜食,记得她那份多放点蜜。” 周氏委婉阻止:“母亲,安郞前日子刚同我说,得拘着姮娘少吃甜食,快及笄的姑娘家了不能像孩童那样贪嘴。” 晏老太太倒是不乐:“琤丫头在庄子上吃了这么多苦头,回府了多吃点甜食又有何妨?” “泓涵同他祖父一样是个不爱吃甜的,好不容易琤丫头同我倒是趣味相投,你还老拦着拦着。” 说着说着竟有了一丝埋怨的意思,周氏尴尬张嘴又不知说什么,索性闭了嘴。 气氛尴尬沉闷。 晏老太太脸更垮了:“今日怎的人这般少?也不见琤丫头——” 话语未落,便眼尖瞧着垂花门下的晏琤琤正往里走,身后似还跟着箬睦。 直到近处,晏老太太才仔细瞧清她额间的一抹红,顿时变了脸色。 “琤丫头你怎的受了伤?快来让祖母仔细瞧瞧。” 说着急忙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嘴里念叨着:“今日怎穿得这般素”“哟,瞧着小脸,瘦得快没了。” 祖母密集的关心让晏琤琤插不上话,顷刻通红的眼圈惊得晏老太太闭了嘴,她才得空道一句“无妨”。 却被箬睦大声盖过:“二小姐昨日出府不慎被那高家马车吓得撞柱,老祖宗,您怎不知?” 周氏闻言冷了脸,蹙眉递了眼色过去。而箬睦则佯装愣神片刻,仿若做错事般,闭了嘴。 这些小动作,没能逃过晏琤琤的眼睛。箬睦是故意的。 本方才为“加糖”一事,晏老太太心中便憋着气,眼下顺势撒着气儿乜眼周氏。 语气更冷:“看来是把外头人欺负咱家孩子这事给藏着掖着,让我这老骨头不知缘由。” “差点让老身落得不关心孙女儿的坏名声。” “瞧着琤丫头额头伤口鲜艳得很,却不像以前那般闹脾气,是懂事不少。” “我这老骨头还得向那高家道谢。” 话中有话刺得周氏脸红一阵青一阵。 而箬睦还假心假意地为周氏说好话:“老祖宗,咱家无人不知二小姐是您的心头肉。” “其实,主母也心疼坏了。” “不仅昨日便让太医来看了,确保无虞才肯放人走。还连夜叫人打了手炉,就怕二小姐伤心。” “主母还常说祖孙俩感情要比她这母女俩感情要好得多,因此对二小姐她是事事上心。” “不告诉您就是怕您担心着急,万一急着伤了您身体,可就罪过更大了。” 闻言,晏琤琤的表情僵了僵。 箬睦的这番好话让母亲的举止扭曲成嫉妒祖孙感情,故意不让祖母知晓的意思。 不细思,挑不出错。 果然,祖母的表情登时更黑了三分。 难怪母亲与祖母的关系素来时好时坏,原是有箬睦从中作梗。 箬睦当真是不能留了! “祖母。”晏琤琤亲昵地向晏老太太撒娇,为母亲解围:“母亲待您之心亦如同我待祖母,是我不让母亲告知您,怕您伤心嘛。” “我可是护国公府的二小姐,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大事。” “倒是您这忠勇侯府的二小姐,怎这般畏寒?莫不是前阵子没吃着春饼,寒了心?” “你这小没良心。你院里骆嬷嬷说你前阵子没吃上春饼对着仆人甩冷脸子,这会子倒笑话起我?”晏老太太一脸宠溺。 骆嬷嬷?甩脸子? 晏琤琤迟疑片刻,也想不起有这回事,正想开口。 却听得远处一声哭喊声。 “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
第4章 春云愁(二) ==== 春饼已经做好了。 下人们借着端盘进来的间隙低着头偷窥着屋内的动静。 可惜无功而返,如同这一盘热气腾腾的,香气溢满了整个聚福院的春饼。糯白的饼上沾染上满满的黄豆粉,隐藏了最原始的模样。 下人们纷纷散去,关上了门,一开一关中,只剩一缕若隐若现的白线盘桓在餐盘上。 晏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喝茶润了嗓,瞧着隐忍着泪花的晏玥翎,问道:“翎丫头,你说说看,要我为你做什么主?” 此话一出,晏玥翎登时紧咬紧下唇,憋红了眼,似有天大的委屈,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视线看向身旁的生母。 箬姨娘扯出柔笑,温柔道:“看我作甚?祖母说要给你做主难道是玩笑不成?再者说主母也在这呢。” 她的话戛然而止,其中含义不明而喻。 两个能做主的人都在这,明面上,谁也都偏袒不得。 晏玥翎这才胆大地直晃晃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神游的晏琤琤,皱着哭红的鼻子道:“二姐姐明知晓我与梅郎已互看过八字,要下求亲贴了,你又为何非要让梅郎帮你买妙味斋的糖酥不成?” 骤然被点名的晏琤琤此时暂未回过神来,一头雾水。 什么梅郎? 梅郎是谁? 诚然重活一世,晏琤琤得了先机,可出阁前大多数的记忆如水雾般朦胧不堪,更别说这种于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的事。 然晏琤琤的闭口不言在晏玥翎前更像是默认,疑惑又平静的眼神更像是在挑衅。 她哭得更大声了:“我知晓二姐姐惯是看不来我这庶出妹妹,嘲笑我只能嫁个庶子的儿子,可梅咏的祖父是太子先太傅,梅家称得一句清流世家,如今我与梅郎却被二姐姐这样捉弄…” 涉及婚娶一事,晏老太太没了偏袒的心思,坐直了背,正色问道:“琤丫头,可有此事?” 晏琤琤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晏玥翎。 她微微发抖,如林中受伤的小鹿,一双眼睛雾蒙蒙,像极了她的生母。背微微蜷缩着,将那般柔情似水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年少时,她这直性子参不透也学不会这“以柔克刚”,私下里常被气得直跳脚。 如今倒是琢磨得玲珑剔透。 晏玥翎和林乐晚两人的手段倒是极像。 她收了心思,知晓如今的自己有多浑,像自己能干出的浑事。 可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她已意属李珏,旁人都瞧不上,更遑论这什么庶出的梅郎。 脑海里寻不到一丝关于此事的记忆,她伸手轻捶脸颊。 若此事为真,她定赔礼道歉,与这什么梅郎划清界限。 可若此事是晏玥翎像往常那般胡捏的,只为了让她丢面的,她便无需这么客气—— “三妹妹,你说我让那什…梅郎帮我买糖酥。”晏琤琤反问,“何时何地?可有人证?” 晏玥翎抽泣的肩膀僵了僵,瞪着大眼似是不敢相信她不若以往那样歇斯底里地发怒否认。但仅失神一瞬,立刻回答:“有。正是有人亲眼瞧见…不然我才不会劳烦祖母…” “此刻人正在外面候着。” 晏老太太皱了眉,锐利的眸子刺了过去,最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 盘中的春饼快要凉了,随着木门的一开一关有气无力地飘逸着白气,最后同进来的人跪在地上那一瞬那样,彻底倒了下去。 “老仆给老太太、主母,各姨太太、小姐少爷请安。老仆是外院嘉葵居的洒扫婆子。”进来的婆子卑微着头,语气低沉。 “前日辰时七刻老仆得了吩咐,正擦拭西角门的大门。无意瞧见梅少爷在门外徘徊。老仆本以为梅少爷等的是三小姐,不曾想竟是二小姐走了出来。” “两人说了些什么,老仆听不太真切,唯有二小姐让梅少爷去妙味斋买糖酥倒是听得真真儿的。” 晏琤琤打量这陌生的婆子,理智质疑:“西角门算不上宽敞,若我出来寻那什么梅…梅家小子,免不了与你打照面,怎的我瞧你面生?” “西角门的大门前阵子被寒风腐蚀破开几道裂缝,着人修葺后,门背上染了许多脏屑,许是老仆当时在门后。” “老祖宗,这本是少爷小姐的事儿,我这老仆不该多嘴。但那日二小姐却对梅少爷举止亲密,还上手搭在他的肩头…”婆子的背愈加弯了,语气愈加低沉,“老仆斟酌许久还是告知了三小姐,只想尽了晏家仆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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