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记得,刺入的一瞬,热血溅百步。可他气定神闲,不曾眨眼,全然不顾一身白玉衣霎时艳如喜袍。 晏琤琤目光下敛,压抑住蓬勃跳动的心,微颤行礼:“襄王殿下安。” 李执眉头轻蹙,紧盯着乖巧行礼的晏琤琤,今日一身淡色,额间一抹红在欺霜赛雪的小脸上煞是显眼,整个人恬静又柔和。 细细打量她绯红的耳垂和脸上所有细微表情,和往日无异。 唯有长睫扑闪,乌黑双眸灵动和微晃的步摇似显示出她的害怕。 她在怕什么? 她为何怕自己? 明明之前与自己这般要好。 他微抿薄唇,压下心中汹涌,手中紧握发簪,笑道:“晏二小姐,无需多礼。” “请问殿下,可有瞧见我哥哥?”她问。 “云奴有事耽搁,慢来两步。” 晏琤琤愕然抬头。 云奴是哥哥的乳名,往往只有亲密之人才可称呼。 可明明前世—— 李执的母妃曾是常阳殿的一名洒扫宫女,母族卑微出不了力,他又醉情山水,不屑朝政,从未纳入夺嫡人选。 因此她与他交际甚少,唯一算得上交好之缘是自己上月坠马是为了救他的侍仆,更遑论哥哥与李执了。 怎今生这般要好? 甚至好到他可喊哥哥乳名,好到他一介外男可行至西凝门这道外院与内院交界之处。 “这枚金丝太平花簪是你兄长特意让我寻来。”李执并未在意她的失神。 张开宽大的手掌,一枚精致得巧夺天工、鎏着金光的发簪呈现在晏琤琤的面前。 她的视线又落在他的手上。 掌纹错综,指节分明,指头圆润,虎口处有几道细长疤痕,在白玉扳指的遮掩下,看不真切。 呆呆地伸手去拿,冰凉指尖无意滑过他温热的手心,像蜻蜓溺温水。 回程时,她感到李执的手指似不自觉上扬,两人指尖须臾勾连又须臾分开。 她本能地对视上李执的眼。 深邃的双眸里透着许多她看不清的情绪,噙着笑的表情似有玩味,又似显炽热。 像一把无形的火焰,从触碰的指尖处,游走手臂,一直烧向心中。 吞噬了害怕的情绪,燃起了害羞的情绪。 他这个人是享誉朝都的温润贵公子却又周身流转一股莫名的威震气势。 让人不敢相看。 她又行了全礼掩盖过这刻的失神。 “晏二小姐今日这礼行了又行,生分得很,莫不是在赌气?”李执柔声揶揄道。 “莫要是恼了前日你哥哥偷带你去宝蕴楼没买那副字画?” “还是央求本王带你去宝云山观竹雀,我一时没答应?” 他柔柔地笑出声,宛若一根从天上骤落的白羽撩拨着晏琤琤,让她僵住,手上的发簪似在发烫。 都不是。晏琤琤只是太诧异。 但眼下顾不得别的,别露馅才好。她只好生硬地噘着嘴道:“我下定决心要当礼仪人儿,殿下竟取笑我。” “我不等哥哥了,先去给祖母请安。”扭头落荒而逃,徒留身后宠溺笑声轻响。 李执望着晏琤琤那一抹鹅黄久久未收回视线。直至身后有声响,他回首对上晏泓涵。 “琤琤方才走了,看着心情不错。”他回答晏泓涵还未问出口的问题。 状似无意问道:“泓涵,琤琤刚满十四吧?她依旧一心想嫁我皇兄吗?” 又像是开玩笑道:“你觉我当你妹夫如何?” 晏泓涵挑眉:“你发什么疯?” “若非你与我同龄,以你弱冠之年都担得起她一句小叔。” 忽又眉头蹙起:“上次遭到李珏斥责说不喜欢他了,后来又为了李珏与我赌气,呵,一天一个样。” “我迟早是要斩断这孽缘。”他眼神坚毅。 闻言,李执轻笑出声,并未接话。 - 春日气息冉冉,整个护国公府和气一团,最为热闹便是聚福院。 瞧着下人正忙碌,记起今日应是做春饼的日子。 院中廊下,母亲周氏正转头同被张嬷嬷搀扶着的祖母说些什么,惹得笑声响彻。 情绪涌来,晏琤琤的眼泪连绵滴落,又恐被霜竹发觉失态,拿着帕子挡着脸,将嘤咛声咽下。 直至气息平稳,她深呼吸一口,才扯了扯霜竹,道:“霜竹,我们进去吧。” “二小姐,请留步。”不远处冒出了一声。 晏琤琤循声回看,来者竟是箬睦。霎时,笑容敛了三分。 前世晏家被抄时,这素来柔弱不能自理又胆小的箬睦却自告奋勇说要保全晏家藏起来的财产,最后竟是卷款逃了。 想到此,收拾好的心情再次缠上怒气,语气也颇为冰凉:“何事?” 箬睦眉心一跳,堆砌笑意:“琤琤,昨日同你约好了小聚呀。” 晏琤琤了然。 箬睦似是要卖与她一幅字画。 面前的箬睦保持和煦笑容,对她永远是知心人模样。 她自幼在庄子上吃够了踩高捧低,虚情假意,回府后虽是享尽宠溺,可心里终究缺了一块。 箬睦的真心恰好贴进她心里。 而且母亲出身江宁大儒世家,家庭简单,养得自是性格温良,四方角的腌脏事见得少。家中其他姨娘若要使坏,平时少不了和箬睦商谋。 即便三妹妹晏玥翎总是背后欺负欺负她,但她也不会怪到三妹妹生母箬睦身上。 彼时,她与箬睦的关系融洽,甚可比过她与母亲周氏。 后来入了宫,她也念着旧情,送了不少稀奇的物什回府,从未忘记竹溪院的一份。 呵。谁知柔弱之下竟是蛇蝎心肠。 当真是为庶妹鞠躬尽瘁死,成了一把白脸的刀鞘。 说不定此时的“家宅不宁”也有箬睦的份儿。而祖母病重,线索指向府中,意味着府中任何一人都有嫌疑,自然包括她。 更重要的是交好到厌恶不是一瞬之事,急不得,她不能露了怯。 思及此,晏琤琤露出亲昵笑容:“呀,有劳箬姨娘带路。” 这话听着明是请求可不知为何品出一丝命令意味来,让箬睦噎了一刻。 她这才仔细瞥看晏琤琤。 并未穿平日里喜爱的艳红金钗,脸上也只略施粉黛。 挺直的腰背盈盈一握,髻挽乌云,发钗如繁星闪烁。玉手搭在霜竹高抬的手背上,整个人气质不像大家闺秀,反倒像极了那些宫里的娘娘。 而自己。 她低头看了看。 因是姨娘,服饰饰品自是不如正妻和嫡女的好,但护国公府可是一等一的侯爵,也差不到哪去。 可今日却总觉得自己的打扮十分别扭,如晏琤琤身旁的侍女那样。 心中涌上不满来,箬睦深吸口气,计划着等会儿要好好地宰她一笔得以泄愤。 笑容僵硬:“那请琤琤同我来。” ----
第3章 春云愁(一) ==== 方才脚步匆匆都还未仔细打量,如今倒觉庭院内处处熟悉。 十年间,晏家内院随着她步步登入东宫,步步踏上后位而变得越来越贵气辉煌,也随着她的失宠到“废后”而变得落寞起来。 到了最后,在朝都袅袅炊烟里,煊赫百年的护国公府已是一座死坟。 但现在,护国公府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一如她回到了命运的最初点。 院内大路通透,娇俏小路逶迤弯曲。祖母爱花,院墙角下常播种紫云英,母亲爱梧桐,假山造景之处皆有梧桐林立。 随着处处熟悉之景映入眼帘。 原本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连带着在宫里久久不敢放松的背骨,如今也舒服地弯着。 府中仆人三三两两在各处职位上忙碌着,相见时,每个人都尊她一声“二小姐”。 而不是“皇后娘娘”。 久违的松弛让晏琤琤暂且忘却在面前缓步走着的箬睦,一心只呼吸感受着昭昭春日里的晏府。 心中想法只剩:真好。 从聚福院去竹溪院也不需走太远,都紧近着,没走了一会儿就瞧见了富有楚州风情的院子。 箬睦是父亲的第一房姨娘,一穷酸秀才的养女,为了葬父才委身进了晏家做妾室。 虽父亲一介武夫,但也知晓疼人,各房院子都顺着各主的意愿。 可箬睦最后竟然—— 这种背叛的滋味,拐来拐去,她难以放下,恨不得现在就将箬睦赶出府去。 但她知道,她没理由。 压下怒气跟着进了院内堂,箬姨娘讨好地端来上好的茶水,故作神秘道:“琤琤,这幅画可是姨娘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的呢。” “等我拿来给你瞧。” 晏琤琤笑而不语。 只装作好奇将内堂一处一处巡视,东翻翻西翻翻,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处闻到莫名熟悉的香气。 悄悄用力扯开看,里头的东西让她有一瞬的失神。 愣住片刻。 心中警铃大作:箬睦不可久留。 倏尔,一个计划涌上心头。 留意到箬睦似是折返,她无法掩盖,索性疑惑发问,语气尽是天真:“姨娘,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呀?” 箬睦肉眼可见的慌神,但仅一瞬,就将慌张藏起来,她忙不迭地笑道:“没什么,都是些杂七杂八的。” 晏琤琤痴痴应答,没再问。 “贴心”地转了话题,对着放在小盒子一旁的针织饰品夸赞:“还是姨娘品味好,挑选买来的饰品精致得很。” “这是我自个儿织的,用的是祖上功夫,楚州绣法,双面绣。”箬睦笑着回答后不愿再拖延,“瞧瞧我自顾自说话,都差点忘记正事。” 只见她从一长匣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副字画,在桌上摊开。 “怎么样?是不是你想要的那幅?”箬睦挤眉弄眼。 她睨一眼。 这赫然是那幅李珏曾称赞过的画,而自己前日偷去宝蕴楼也是因此画。 犹记前世,她欣喜得很,开心地给了箬睦一大袋钱。现在再想箬睦当真好手段,竟对自己的动静了解得一清二楚,真是细思极恐。 若是真迹就算了,好歹有些真情实意在,可惜,这幅画是赝品。 晏琤琤也佯装欣喜:“姨娘,此画价格几何?” 箬睦大喜,长开手掌比划道:“琤琤,只需五百两,不过是你半月的月例罢了。” 呵。 晏琤琤在心里又冷笑了一声。明明上一世说的是两百两,怎重活一世,她还提了价。 她佯装面露为难。 箬睦趁热打铁:“他们都说,太子殿下也称赞过这幅画,所以倒是贵得很,我收来可要小一千呢。” “好画配佳人,琤琤气质出尘,自是这幅家的最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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