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一起,又将两人的脸刮得生疼。 崔英这下不得不信了。 这时,裴君慎忽然开口:“飞雪横飘,寒风似刀,娘子现在可信我所言非虚?” “……信了。”崔英说罢咬着后牙槽无声腹诽:这厮非得跟她较劲是吧? 风雪太大,裴君慎并未注意到崔英说话时的咬牙切齿,牵着她的手便要转身:“那我们先回船舱,待学停了再回府。” “不要。”崔英挣开他的手,一边打寒颤一边倔强道:“我不回去,我,我想赏会儿雪景。” 裴君慎闻言眉心不禁皱起:“不行,娘子,这会儿风雪太大,会冻着,快跟我回去。” 崔英摇摇头:“我不,你若怕冷,那你便先回去。” 裴君慎顿时又气又无奈:“真不回去?” 崔英重重点头:“不回。” 见她语气如此坚定,裴君慎深吸口气,竟真的冷着脸转身走回了船舱。 崔英望着他果断离开的背影,杏眸怒睁,忽地愤愤跺了一下脚。 这混蛋,竟然真的丢下她! 崔英气极,而汹涌而来的漫天寒风更是吹得她心头怒火越来越盛。 她立马转过身,不再去看那厮越走越远的背影,只是那双望着白茫茫湖面的双眼却渐渐泛起了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然而就在她忍不住快要落泪之际,身上却陡然一暖。 崔英身形微僵,眼角余光便看见两条与她身上氅衣颜色一样的垂带。 与此同时,裴君慎担忧的声音亦在她耳边响起:“娘子既然真想看雪,那便围严实些,万万不能冻着。” 崔英:“……”眼中泪水的存在忽然就变得很尴尬,落出来显得太矫情,可是她又没办法让眼泪倒流回去。 末了,她双眼一闭,猛然转身扑进裴君慎怀里,趁机把泪水蹭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而后小声道:“回…回船舱罢。” 其实她早就受不住冷了,只是不想被裴君慎哄着回房做那些事,才嘴硬说要赏雪的。 而裴君慎也明白娘子不愿回房的根结其实在他,这次回房之后倒是真规矩了,顶多就是抱着崔英亲亲,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 房间里的暖炉烧得极旺,两人一回房便脱了氅衣和外衫,待裴君慎亲得快受不住的时候,两人便会停一会儿,彼此依偎着坐在床头边静静观赏起窗外雪景。 崔英舒舒服服地倚在裴君慎怀中,没过多久两只眼皮就开始打架,浑身懒洋洋的,一不小心竟又睡了过去。 两人原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裴君慎久久没等到娘子回应,一低头,才发现娘子睡得很香。 他唇边不禁漾起笑,俯身,轻轻在崔英唇边落下一个吻。 他这一生,曾享过泼天权贵之势,也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在遇见娘子之前,他活着只为两件事,为亲族沉冤,为冤魂寻凶。 为此,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可在遇见娘子之后,他渐渐变得贪心了,他的人生多了第三件事,为娘子谋生。 他开始珍惜自己的命,他想和娘子一起长长久久的活着,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如今亲族之冤已得昭雪,凡他所经之案,他亦竭尽全力稽查真凶。 只有第三件事,需要他用一生之力去完成。 “阿英,我这一生,已别无所求,唯求,与你共白首。” * 崔英睡了小半时辰,再醒来时,便发现她与裴君慎两人都侧躺在床上,而她的夫君正睁着乌黑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我……睡了多久?你怎么没叫醒我?” “不久,刚过午时,我也睡了会儿,刚醒半刻。” 裴君慎边答话边抬手为她理了理额前碎发,而后又问:“饿不饿?裴叔方才送了午膳过来。” 午膳?崔英听着顿了顿,然后摇摇头:“我还不饿,夫君饿不饿?” 裴君慎闻言目光瞬间深了深,原本规矩地手慢慢下滑,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下巴:“恩,饿了,娘子可愿陪我用膳?” 崔英脸颊一烫,急忙拦住他故意作弄的手:“不要,既然裴叔能来送午膳,外面的雪是不是停了?” 她说着起身下榻,赤着脚,步伐飞快地跑去了窗前。 裴君慎跟着她走到窗边,望着外头遮掩不住的明媚天色,只得略显失落地颔首:“嗯,停了。” 他故作可怜,崔英才不会心软,假装没发现道:“那我们赶快回府,不然万一再飘起大雪,我们岂不是要困在这儿?” 裴君慎:“……” 此时窗外阳光明媚,瞧着哪里是会下雪的模样? 可娘子心意已决,他不得不从,也罢,总归他给自己和娘子告了一整日的假,回府之后,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独处。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待两人穿戴好衣裳,走出船舱,准备唤人上船掌舵之时,上一刻还阳光明媚的天气竟然转瞬之间便了下来。 阴云遮天,日光晦暗,隐隐似有被蚕食之兆,刚刚停了没几刻钟的风雪竟又再度席卷。 裴君慎仰头望着天象,双眸微眯:“娘子,你先回船舱等着,我来掌舵。” 方才天气晴朗,裴君慎只需挂起船头长帆,守在湖岸的裴叔看见之后自会带掌舵的船夫过来。 然眼下天地一片灰暗,风雪眯眼,即便挂了帆,湖岸上的人也未必能瞧见。 裴君慎便只能自己驾船。 可站在他身边的崔英却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天狗食日,这是天狗食日……天生异象,难道,今日就是她回家的时机? “娘子?娘子?”裴君慎见她失神,顿时连连唤她,将她抱进怀中道:“娘子可是害怕?别怕,有我在……” “夫君……”崔英终于回神,仰起头,目光深深地望着他清俊的眉眼。 她红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之间竟大脑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太突然了,时机来得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裴君慎说离别,跟他说她要回家、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也没有时间犹豫,天狗食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她必须——必须要与裴君慎告别了。 思及此,崔英深吸口气,后退一步,离开他温暖的怀抱。 “裴君慎……”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忍着眼中酸楚,所有不舍与留恋最终只凝成一句话,“好好活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今后她再无法伴他左右,只愿他余生顺遂,平安喜乐。 裴君慎听不懂。 只是天色不好而已,娘子为何会一副要与他生离死别的模样? 可他心里却莫名觉得很慌,这种慌,竟与去岁四月在南山别苑险些失去娘子时如出一辙。 “别说傻话。” 他忽然用力将崔英箍进怀中,似要将她揉进骨血,如此便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娘子,无事,只是天色不好,你若怕,我们便回船舱等着,我与你一起等着……” 裴君慎此时已不敢与崔英分开,哪怕当真会遭遇不测,他宁愿与娘子共赴黄泉,也不愿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崔英自觉将心绪隐藏的极好,却没想到裴君慎如此敏锐,竟因她一句话便反应这般剧烈。 天边的太阳不知何时竟被吃掉了一半,再拖延下去,时间恐怕就来不及了。 崔英掩眸,思索脱身之法,须臾,她轻声开口:“我……没见过这样的天色,刚刚是有些慌了,夫君,我们快些回府,你去掌舵,别让我走,让我跟在你身边好不好?” 裴君慎自然应好。 只要娘子在他身边,不论是回船舱还是去掌舵,他都甘之如饴。 他终于松开双手,不再紧紧箍着崔英,只是在完全松开崔英的腰肢之前,他先一步牵住了她的柔夷,仿佛生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 崔英笑了笑,任由他牵着往船舵方向走。 然而两人正走着,天边却忽有数支利箭破空飞来,“嗖”地从两人身边划过。 若非裴君慎反应快,及时护着她躲到船帆木柱之后,那些箭恐怕就将她刺成了筛子。 崔英心头一惊:“夫君,有人埋伏?” 裴君慎目光凛然,“先回船舱。” 话落,箭雨正好停了,他当机立断,趁箭停之际护着人往回跑。 可行刺之人怎会善罢甘休,刚一迈步,船舫上就飞来许多蒙面黑衣人,他们二话不说,提着刀剑便向二人砍来。 匆忙之间,裴君慎只能松开崔英,沉声:“娘子,跟在我身后。” 说话间,他反手躲下第一个行刺之人的刀,又一刀抹了这黑衣人的脖子。 崔英如今已不是从前的崔英,闻声竟回道:“夫君,帮我夺把剑。” 娘子想要,裴君慎自然要满足她的心愿,于是不过两个呼吸,崔英便如愿以偿,从他手中接过了一柄长剑。 天边的太阳被吃得只剩一抹镰刀白,可崔英却无法将裴君慎丢在这生死未知的险境,只全力与他一起杀敌。 风雪横吹雾茫茫的天色先前是黑衣人埋伏行刺的保护色,如今却成了他们辨别方位的迷雾,不肖片刻,便被裴君慎打散,而后又逐一击破。 当日在青山山道上,百余精兵都不是裴君慎的对手,今日这些黑衣人不足当日半数,于裴君慎而言,解决他们,并非难事。 是以当天边阴云渐消,日光渐明之际,那些黑衣人竟全部倒在了甲板上。 裴君慎只留了一个活口,以作审问之用。 “娘子,回船舱等我,我且去挂帆。” 随着遮天的阴云消散,雾色亦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风雪渐小,隐隐已能看见岸边人影。 天边的日光似乎也只剩下一弯细细的黑。 崔英抬头望天,心情复杂的应了声好。 这时候跳湖……还来得及吗? 她想试一试,往回走的步伐便磨蹭了些,而且越走越偏,没一会儿便走到了甲板边缘。 裴君慎却不知,只想尽快挂起帆,而后回去守着娘子。 两人各奔一方,谁都没有注意到藏在船舫不远处那艘乌篷船里的年轻船夫。 “嗖”地一声,利箭入胸! 裴君慎闻声惊慌回头,就看见崔英身子一倒,坠入冰冷湖水——“娘子!” 他嘶声呼喊,疯了似地冲过去,却连她一片衣角都未曾抓到。 寒冬腊月,湖水冰冷刺骨。 崔英毫无防备地砸进湖中,大脑晕眩,意识短暂消散。 再回神之际,便发现自己在不停地往下坠,本就厚实的氅衣吸足了水,更是重如千斤,似要拉着她一起坠入湖心深处。 与此同时,如上次一样的风暴亦出现在她眼前,恍惚间,她似乎在那风暴之中看见父母身影。 崔英求生的本能瞬间爆发,迅速闭气,奋力挣扎,飞快解开脖颈上的氅衣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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