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将军。” “阿书……你、你叫我韬圭……”易韬圭不知道从乔书的语气里察觉到什么,他慌忙打断了这话,想要将话题转开。 乔书倒是打定了主意说下去,没有搭他的茬,仍是接着道:“你我之间不管曾经如何,也都是过去了。如今我已嫁予崔郎,所思所想,不过是夫妻和睦、白头到老……” “阿书!”易韬圭也顾不得控制声音,几乎是厉声喝止了她。 “夫人?”那守夜的小丫头本就刚睡,尚在浅眠,当即就被这声音惊醒,小声试探地唤了一句。 “无事,你睡罢。”乔书也扬声回了一句。 她再转过头来,易韬圭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乔书,并无没什么外露的怒气,只是眼中隐隐有波澜翻涌。 易韬圭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他有些艰难地勾起了唇,声音带了几分虚弱,“阿书,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是我不好,我以后多在家中……” 乔书隐隐听见外间的衣料窸窣声,大约那小丫头还不放心,想要进来看看。 乔书也顾不得听易韬圭在说些什么了,她伸手勾住窗扇,语速极快道:“妾不过是一介寻常女子、又是有夫之妇,着实当不起易将军的厚爱。过往种种也不过是年少无知,将军不要深究。” 乔书一边说着,一边关着窗户,待只剩一条缝隙后,她咬了咬下唇,倏地抬头看向易韬圭,“若是将军实难忘怀……那便只当她死了罢。” 这话说的也没错,她既然接手了原主的身体,原主自然早就故去了。 最后一道缝隙也在眼前封上,黑亮的眼眸彻底被挡在了窗后。 ……她是认真的。 真的想同他撇清关系、真的想同崔维在一起……就连最后那句“只当她死了”都是认真的…… 易韬圭突然恨起了自己对阿书的了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他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 夏日的夜晚闷热但仍有凉风,吹过湿透了的衣衫,在身上泛起了丝丝凉意,却仿佛又将浑身都冻住了——从头到脚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心里恍惚生出疑问:北疆有过这么冷的冬天吗? 不、他在京城…… * 乔书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体很好,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半夜吹了一次风,便就病了。 身子仿佛有千斤重,动一动就费足了力气,口鼻间呼出的尽是热气,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喝的药不过一会儿就全吐了出来,东西也都吃不下去。 崔维看着乔书惨白了一张脸,捏着鼻子生生得又灌了一碗药,不过半刻,便又捂住了嘴,似乎强行抑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她本来就身形纤瘦,可这会儿更瘦了,面颊已经微微的凹陷下去。可是随着月份变大,小腹却早已显怀,高挺的腹部和纤弱的四肢对比鲜明,倒像是这孩子在汲取着母亲的生命一般。 这般想着,他落在乔书小腹上的视线不觉得露出些阴郁来。 乔书现在难受得紧,连反应都比往日慢了许多,自然没有注意到崔维这一闪而过的眼神。不过,也不知是本能、亦或是巧合,她撑着床面的手臂不自觉地抬起,护在小腹前面。 崔维看着她这动作,手指抽动了一下,脑中闪过窗外的那一滩水迹。 易韬圭…… ——倒是小瞧他了。 * 而燕北侯府中,颜奚还未走进易韬圭的房间、只站在院中,便便闻到了一股酒气。他推开房门,涌出来的酒气,更是熏得他生生后退了几步。 往里看去,地上酒坛四散,一脸了无生趣的易韬圭,就那么坐在中间,面无表情地仰头灌酒。颜奚眼皮抽了抽、轻啧了一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易韬圭也有今天。 些微的幸灾乐祸之后,到底还是捏着鼻子走上前去,在易韬圭旁边的桌子上轻叩了两下,“喂,你这是打算喝死啊?” 易韬圭连眼珠都没转一下,仿佛没看到身旁多了个人一般,只举起酒坛来、仰首又灌了一口。 颜奚劈手去夺那酒坛,易韬圭却不愿放手,两人争夺间,坛中酒水全都洒了出来,泼了易韬圭一身,还又几滴溅到了颜奚身上,屋子里的酒味一时更重了。 颜奚是不太喜欢这股味道的,当即脸色一黑,也不和易韬圭抢了,抬手在坛身上狠狠一推,“哗啦”声响过,酒坛碎片散了一地。 看着易韬圭恍若未觉地又揭开另一个酒封,颜奚“呵”了一声,也不在白费力气动手了,而是淡淡地开口道:“你喝死在这儿,倒是正合崔维的意了。到时候他和阿书过得和和美美的,谁还记得你这个醉死的酒鬼?” 易韬圭拿酒的手一顿,终于抬眼去看颜奚,眼中满是警告。 “嘶——”颜奚假作害怕地抽了口凉气,脸上的表情又瞬间转为嘲讽,“你瞪我、瞪我也没用,难不成我说的不是实话?” 易韬圭的眼神越发不善,颜奚倒是没被吓到,反倒是理了理衣袍、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唉,这人呢……好日子过久了,就容易忘事儿。也不知道是谁,当年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都能把人勾搭走了,这会儿反倒是在这买醉。”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颜奚说着,随手抓了一颗花生,抬手一扔,那花生便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嘴里。 他显然对自己这一手极为得意,自顾自地一抛一嚼,倒不去管一边的易韬圭了。 桌子被狠狠一推,颜奚手上一个不稳,那粒花生已经斜斜地飞了出去,颜奚忙仰身后移,仍是正正地用嘴接住。 他再度直起身来,易韬圭已经推开了房门,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颜奚忍不住勾了勾唇,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我劝你还是好好拾掇拾掇,就你现在这模样,说不准阿书一见你,就把你当乞丐打发了。” “滚!” 颜奚“呿”了一声,又小声嘟囔着,“瞧瞧、瞧瞧……这对恩人的态度……” * 易韬圭行军打仗的本事若是属第一,那偷摸着翻墙入室的本事,在他身上排个第二怕是没有问题了……当年忠肃公、也就是他的老师,将唯一的女儿看护得严严实实,生怕被哪家的小子骗走,连自个儿的弟子都不放心。 易韬圭当年也是叛逆的时候,越是不让干的事儿、他兴趣越大,隔仨差五地就翻墙爬树,非得去见乔书一眼不可。 生生把宦海沉浮多年,早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忠肃公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向来不喜的罚跪都用上了。 估计气得糊涂了,让跪得都是自家的祠堂…… 前日那么狼狈,一是他许久没这么干过、技艺有些生疏了,再就是对崔维那厮没什么防备——铁蒺藜、绊足绳……连陷马坑都有。 他娘的,脑子有病吧!把自己家布置成这样……万一伤着阿书怎么办?! 易韬圭躲陷阱是躲得轻松,没料到最后栽到了一条狗身上,对着他虚张声势地瞎叫唤,大有把一大宅子的人都张罗醒了的意思……弄死它倒是轻松,但易韬圭也怕这狗是阿书养的,没敢动手,最后,只得灰溜溜地跳了池子…… 有了上回的经验,他这次自然换了个方位翻墙,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这次进府倒是意外顺利,什么陷阱都没碰到,也不跟夜间似的,还有人巡逻着。他进来走了一刻钟不到,就到了前日自己站的地方。 他在原地顿了顿,倒是没像之前那般学着蟾鸣,想也知道,阿书这次不会给他开窗的。 他定了定地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没什么动静,径直推窗翻了进去。 只是人一进来,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漫着一股药味儿,闻着就舌头发苦。 他下意识地加大了步伐,几步便转到了乔书的床前。 重见乔书那次,易韬圭只顾惊喜,也没注意那么许多;前日又是夜间,虽有月色,但仍旧看不分明。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楚了…… 她静静地阖眸躺在那里,唇色惨白、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嫣红,汗湿的碎发纠缠在颊侧,眉心微拢,显然睡梦中也不甚安稳。 ——阿书? 易韬圭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只是还未触到,身后便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他猛地回头,来人不出所料—— 是崔维。
第46章 思索 易韬圭冷眼看向崔维, 没有半点被抓包的不自然,反倒是满脸质问、一副想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他刚冷声吐了这么一个字,就见崔维轻轻指了指后面, 然后比划了一个出去说的姿势。 易韬圭低头看了眼乔书又蹙紧了的眉头,到底还是跟着崔维走了出去。 崔维带着他七拐八绕,也不知道到了哪个偏僻的角落。 “韬圭,你前日夜里来见过阿书了罢?”刚一坐定, 崔维就先一步开口,他虽脸上还带着笑,但那质问的意思, 易韬圭还是听得出来的。 不过, 易韬圭怕了他才怪,他“呵”了一声, 径直点头承认了, “那是老子的媳妇!” ——我见她天经地义。 崔维明白他这意思,也不恼,而是笑了笑道:“你‘战死’之后,阿书便改嫁了。如今……她怕是同你没什么关系了。” 听到这话后, 易韬圭反而收起了先前那一脸挑衅的表情, 眼神沉沉地在崔维身上溜了一圈儿,才缓缓收回, 冷声道:“崔维, 你可别让我抓到把柄。” 崔维知道,他说的是粮草一事。 “崔某问心无愧。”崔维脸上的笑意不变,那自若的神情, 仿佛此事当真同他一点关系都无。 “最好如此……”易韬圭扯了下嘴角,嗤笑一声, “希望你手下那帮人……骨头够硬罢……” “崔某行的端坐的正,自然无可畏惧。只是易将军……” “无由抓捕朝廷命官、擅调京城戍卫、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擅闯官员府邸。” 崔维历数着这种种罪状,忍不住摇头,“易将军收复燕北十三州、一雪我朝历代国耻,我大齐上至百官、下至平民皆敬重将军。但您行事却这般跋扈……实在是……实在是……”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语带艰涩,“老师在天有灵,怕是失望已极。” 易韬圭“呵”了一声,哼哼道:“我可比不得您,崔大丞相……不说在天上了,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该失望的,也早都失望够了。” 他冷眼觑着崔维,“你少扯这些有的没,我不管你使了什么花招,阿书是我的,我们易家的媳妇,我来接她回去。” 崔维叹了口气,“阿书若是乐意跟你回去,我是决计不会阻拦的。只是……你也瞧见了,阿书她并不愿意?”他脸上带着遗憾,似乎对此也十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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