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却在腹诽,我呸,朱家那小子毛都没长齐,招揽他作甚。 皇帝转头看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有点端不稳,别以为朕不知道,最早说小五生具慧眼、有提拔之能的,可不就是你这老儿。 杜启茂见他眼神怪怪的,胡子一捋,笑道:“可惜,公主眼界高,嘿,也是犬子不争气,不能得其青眼。” 好说也是堂堂一朝宰执家的公子,别说青眼了,入围的资格都没混到手。 连邻县乡绅家的儿子都不如,他郁闷啊。 皇帝听了直摇头,“不成不成,杜征那口没遮拦的性子,欸,杜相啊,不是朕说你,先帝在时,常夸你治理民生一把好手,堪得委以重任,怎么自家孩儿倒养歪了呢? 熙沅的脾气那是相当好的,从小到大没见跟谁红过脸,手下的乌衣卫只动用过一回廷杖,打得就是他。 要不是当时朕好心替你劝一句,先帝爷怕是要叫人勾了他的舌头。” 杜启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恨,连笑脸都赔不出来了。 错眼间,见到下方大批乌衣卫往水榭的方向去了,他借机岔开话题,“那边怎么回事?这阵仗,别是有刺客吧?” “刺客?哪、哪呢?”皇帝一惊,回手拽住他袖子,“来……来人啊,护驾。” * 秦昶原本藏在水榭入口,抱着手斜椅在柱子后面,瞧见洗朱亭里虞莜的窘样儿,乐得眉开眼笑,兀自跟那儿嘀咕: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猪瘟和叫化郎是个什么货色,今日你可算瞧见了,这样的人能嫁?货比货得扔我跟你说。 不过谢洵这一遭出乎他的意料,就那一张嘴得罪人的狗脾气,没想到见了小磨人精也是五迷三道。 啧,要么说呢,她那小模样……是真招人喜欢。 这货正自想入非非,眼见姜皓带人朝这边来了,跳起来转身钻进迷宫。 反应挺快啊小妖精,来呀,来玩躲猫猫。 迷宫边缘有采光的琉璃窗,他一边往里跑,时不时绕到窗边,热闹还没瞧够。 “啊嚏——啊嚏——” 跑着跑着,鼻子一阵奇痒难耐,他站定四下扭头,耸了耸鼻,随后又是一连串喷嚏,打得泪如雨下。 意识到被人拿住死穴,抹着眼嘀咕一句八字不合: “算我倒霉,这回又栽你手里。” 他把衣襟扯上来兜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眉眼,睫毛又密又卷,其下眼眸深邃,色泽泛金,在天光下比常人的瞳色略浅,显出某种神秘的魅惑妖冶。 别急,还有后手呢。 脚下发力,七拐八拐到了东南角,一个肘击撞破琉璃窗,随后一只好似玩具的细小弓.弩出现在手里,朝着对岸一株凤凰树,“嗖”地射出一箭。 也不管对岸的人听不听得见,难掩兴奋大喊一声: “关门放狗,哈哈……” 白南收到哨讯,抓过搁在树杈上的麻袋,松开袋口往下一倒,捏着鼻子变了个声。 “杜衙内,送佛到西天了,赶紧的吧。” 杜征跌在树下,七荤八素站起来,抬头一看,脸上乐开了花。 漪清园,嘿嘿,小爷我进来了。 今次好逑宴,他想了无数混进来的法子,奈何宴帖是实名的,即使他不介意冒名顶替,也没人愿意将这等殊荣换银钱。 午后,他到了宫门外面,打听到漪清园有相亲小宴,一时又被欲望蒙了心。 好想去啊,要是那三个幸运儿里有他的份儿,他发誓,回去就给老杜家列祖列宗烧一个月高香。 因着这份痴心妄想,一时不察被人套了麻袋,有个人隔着袋子,轻轻说出“漪清园”三个字,他当即放弃挣扎,顺从地让人背进来。 杜启茂隔着窗户看见下方欢快纵跃的身影,震惊张大了嘴,“征儿……怎么来了?” 皇帝伸头一看,随即冷哼,“胡闹!” 虞莜这会儿已避到花荫下的藤椅上,一旁有竹青布置的茶点瓜果,亭子则让给那三个年轻人尽情发挥。 风格迥异,妙语连珠,实在难得一见,比前世在朝会上听老臣们的陈腔滥调,可有意思多了。 被祈岚指为乳臭未干,朱允温扁了扁嘴,“可我和莜姐姐趣志相投啊,我会陪她吃遍天下美食、赏遍天下美景,再过些年,我就带她乘大船去海外,瞧瞧那光怪陆离的世界。莜姐姐嫁给我,只会有美满幸福的一生。” 虞莜听到这儿,跟竹青对了个眼色,各自流露几分向往。 白团脸儿洋溢幸福,朱允温指头伸到祈岚的鼻子底下,“你这书呆子刻板又沉闷,还妄想娶莜姐姐,你能给她幸福么?” 祈岚身如孤松,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显得曲高和寡,面上是阳春白雪般的冷傲。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熙沅殿下博学多才,岂是你这凡夫俗子能懂。岚自幼勤学苦读,十年间博览群书无数,以此微末之学,只愿成为殿下挚友知己,一生相伴,陪她遨游书海。” “还遨游书海……”朱允温喷笑,“你家放得下那么些书么?” 祈岚拧眉,正色道:“公主乃金枝玉叶,照着你的梦想过活,岂非要风餐露宿,居无定所?殿下婚后,自当尊养于公主府,岚忝为驸马,便是殿下一世的臣子,虔心侍奉,事事以她为尊。” 虞莜在藤椅上换了个更舒适些的姿势,琢磨着好像也挺不错,竹青在旁小声评价:“太寡淡了……” “想吃各地美食,让人快马加鞭送来即可,何须千里沼沼亲自跑去?”虞莜提醒她。 竹青立刻眉开眼笑,“欸,也对哦。” 就听谢洵云淡风清说道:“庸人多自扰,你们两人,一个庸庸……”指指朱允温。 “一个碌碌。”这回指的是祈岚,“如此对待公主,譬如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那你说该当如何?”那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不知道,像殿下这样才情姿容双绝的女子,在这天底下有多么难得。” 谢洵目光投向花荫下斜卧的美人儿,毫不吝啬表露赞赏,“如今这世道,女子不得入仕,亦不能立言,敢问诸位,如何才能流芳百代?” 不光朱允温和祈岚竖起耳朵,连梅染和竹青也颇为意动,屏住呼吸静听。 谢洵向虞莜优雅颔首,举止翩翩,大伙儿都等着他说出什么样的金科玉律,谁知他刚开口,所有人齐齐目露鄙夷。 “与殿下成亲后,我们会一同回江左老宅,那处山水秀丽、地灵人杰,乃绝佳的风水宝地,有本世子的高贵血统,以及殿下的美貌聪慧,你我专心诞育子嗣,不出三代,必出天资根骨奇佳的不世之材,如此,千秋万世,都会有人记得你的姓氏……” 大放厥词,引得一片哗然。 朱允温和祈岚双双感到女神遭受玷污,气得破口大骂。 皇帝在披香阁上脸色铁青,颤着手指向下方,“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梅染涨红了脸,江东诗礼传家,怎会出了这么个孟浪之徒,“世子所求,这世上任何女子都能做到,您大可不必非殿下不娶……” “欸,言之差矣,只有殿下这般……” 梅染厉声打断他,“谢世子还请慎言。” 谢洵一怔,面色微愠,却到底是住了口。 梅染恨得牙痒痒,想把她家殿下圈在后宅,当成生儿育女的工具,偏生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这人实在是偏执自大成狂,公主怎能嫁这么个无耻之徒。 在场所有人都七情上面,唯独当事人恍若未觉。 虞莜低着头,剥完手里最后一颗花生,把果仁和壳分别放进小瓷盘里,扫了扫手心,注意到周围鸦雀无声,眼帘微掀,抬了抬手,示意大家继续。 前世在朝会上,什么样的荒腔走板没听过,对于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争辩,她向来不萦于怀。 一个男人想找一个女人诞育后代,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反正她又不会嫁给谢洵,与她何干? 气氛一时尴尬冷场,便在这时,一个人斜刺里杀将出来,大呼小叫扑至近处,“公主,熙沅公主……” 京城恶霸杜衙内的出现,令得梅染尚未平复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10章 搅局 她选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乌衣卫们都被派到水榭去了,梅染拉住竹青,两人屏风似的挡在藤椅前,刚才就攥在手里的,是一支捅茶炉的铁签子。 今日登徒子一来就是一双,梅染预备着杜衙内一旦上前,干脆给他来个透心凉,死也不让他靠近公主。 面对两个如临大敌的宫女,杜征打了个激灵,堪堪刹住脚,跳着朝里挥手,口中嚷道: “公主,是我呀,我是杜征,你不认得我了么?” 虞莜在藤椅上坐直身子,隔着人墙看去,自然,化成灰她都认得。 江南民风淳朴温和,南康在此建国后,男女大防上远不似北方氏族那般严苛。 熙沅公主从小到大,身边追随者众多,早就习以为常,性情投契的结作好友,时常三五成群欢聚宴饮,话不投机的自然也有,命人遣离即可,事后也不敢擅自纠缠。 谢洵语出惊人,其实就是脑子不好,杜征却是个特例,死缠滥打兼污言秽语。 约摸两年前,一次郊猎时被他趁乱靠近,惊了公主座驾,害得虞莜险些摔断脖子。 当时被乌衣卫摁在地下,杜征兀自口出狂言,最后还是徐骋卸了他下巴,这才没叫公主清誉受损。 也就是那回,弘盛帝雷霆大作,若非杜征有个能力出众的好爹,怕是当场砍了他也不在话下。 亭中三人见此情形,顾不得斗嘴,熟知杜征的朱允温和祈岚,连忙跑过来阻止。 “杜三缺,你怎么在这儿?找打呢是不是?” 朱允温人矮微胖,身材圆滚滚,暴喝一声企图壮大声势,再以势压人,一边捞袖子,脚下却微不可察地,往祈岚后面躲了一步。 缺德、缺心眼、缺人管教的金陵三缺恶霸,听得这声“找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公主,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啊……” 杜征抹了把头上的汗,哭天抢地:“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吧,别再让人打我了。” 朱允温见状胆子一壮,上前亲切关怀:“不是……你挨打了?给我瞧瞧。” “你看,你看!”杜征立刻掀袖子,两条麻秆样的瘦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新伤叠旧伤,有的看上去年头还不短。 “还有这……” 他哆哆嗦嗦解外袍,要撂里衣给人看肚子和背上的,被梅染厉喝一声,“大胆登徒子,你敢。” 她手中铁签锃亮,吓得杜征赶忙停手。 “嚯,你这伤得不轻啊。”朱允温摸着下巴啧啧赞叹。 “每月一回,月月不断,你说呢?”杜征吼他一声,回过头来,对着虞莜连连作揖,“殿下,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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