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明白她的意思:“你把孤打成这样,还想全须全尾地回老家?” 月池道:“那你待如何,真要同我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朱厚照一时语塞,月池又软了软口气:“若为臣这般的瓦砾,而损了殿下的明珠,岂非得不偿失,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放我回家,我给你收拾残局的办法。” 朱厚照斜睨了她一眼:“连内阁三公都无计可施,你竟有对策应付?” 月池道:“内阁三公无计可施,归根结底是万岁不忍怪罪皇后的娘家,所以这正道才走不通。李越小人一个,自然有些旁门左道。” 语罢,她又看向朱厚照:“如何,这笔交易,只赚不亏,只要你答应,从此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可如果殿下不肯高抬贵手,就别怪我玉石俱焚了。” 朱厚照目不转睛地看她:“实话告诉你,孤还真没打算抬。至于这场纷争,连你都行,孤又岂会不行。”
第51章 九重尊贵位中人 天下无不可杀之人。 听到这一番“豪言壮语”, 月池面上既无钦佩,亦无怀疑,她只是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朱厚照质问。 月池瞥了他一眼:“半文钱都不信的态度。不要因为一时的自负而胡乱施为, 形势已然不容乐观, 特别是在你贸然出宫,扰得五军都督府一夜难眠之后。” 朱厚照已被她气乐了:“你是不是真以为你已然胜券在握, 我们朱家的江山离了你就不保了?” 月池挑挑眉:“在下可从未那么说过。” “可你就是这么想得。”朱厚照在激动之后,反而平定了下来,他深深看了月池一眼,平日的性烈如火在这一刹那蜕变为岳镇渊渟,他幽幽道, “别得意得太早,这一局孰赢孰败, 还未定呢。” 于是,在屋外等得心急如焚的贞筠就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一同出来,眼见月池面色阴沉上马而去。她顾不得众目睽睽,奔到她马下:“你这是、这是往哪里去?” 月池无奈道:“进宫。” “什么!”贞筠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可是,这么晚,你、你不歇息吗?” 月池还待再言, 朱厚照就侧过头对贞筠道:“一夜孤枕而已,不至如此吧。” 贞筠面上瞬时滚烫, 只得在月池的示意下,包羞忍耻地奔进屋去。待见贞筠回屋后,月池方凉凉地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嘲笑她:“一句谈笑而已, 你不至于这也要记仇吧。” 月池拉了拉马头, 靠近他低声道:“您是素来不拘小节,可我们还是要脸面的。” 不待朱厚照发作,她就打马移开,朱厚照哼了一声,扬鞭催马率先奔了出去。月池与刘瑾紧随其后,在他们两人并行对视的一瞬间,端得是火花四射。一行人在浩浩荡荡的京城戍卫的保护下回了紫禁城。 漏夜时分,弘治帝竟然守在端本宫中,一见朱厚照安然无恙地归来,他先是大大松了口气,随后是难得的勃然变色:“你是吃了熊心,还是咽了豹胆,竟然擅闯宫禁。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况你是金枝玉叶,岂可轻涉险地。” 朱厚照坐到弘治帝身边:“父皇恕罪,儿臣只是陡然开智悟理,故而大喜过望,去寻李越浮一大白庆贺而已,并没有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今晨他离开坤宁宫时还是闷闷不乐,怎的又乐以忘忧了。弘治帝一头雾水,儿子越大,反而越不明其心中所想。他问道:“你悟出什么了?” 朱厚照摆摆手,示意左右退下,月池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正打算跟着大家一起走,却冷不防左手一重,竟然被朱厚照拉住了。她原本心下不悦,可在对上刘瑾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后,她立马又舒服了些,安然立在朱厚照身后。她心下道:“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谁知,朱厚照一开口就是惊人之语:“儿臣悟出了做人人称颂的圣君之道。” 此言一处,非但月池心下发笑,弘治帝更是大笑出声:“你才多大的人,竟敢说这样的大话。” 朱厚照一本正经道:“父皇不信,那儿臣就说出来给您听听。” 弘治帝忍笑点点头:“你说。” 朱厚照一字一顿道:“垂衣拱手,从谏如流。事事依他,自然赞誉有加。”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深了,月池心中立时咯噔一下,而弘治帝面上的笑意也如冰消雪融一般飞快逝去,他道:“李越,你先退下。” 月池应了声是,再次打算离开,朱厚照却又一次拉住她,他对弘治帝道:“父皇,且让他留在此处,即便不听,您以为他就猜不出来吗?” 弘治帝闻言讶异地看了月池一眼,朱厚照又笑道:“父皇不好奇儿臣从何得此感想吗?前些日子,徐先生请辞时,让儿臣有空去瞧瞧通政司的奏报。儿臣无聊之余命人取回一些,谁知却发现极为有意思之事。五月前与五月后相较,对父皇歌功颂德的奏报少了许多。父皇可曾想到,那时出了何等大事?” 五月前,月池悚然一惊,不会吧。弘治帝叹了口气道:“正是因朕执意下旨杀李大雄。” 朱厚照道:“您瞧,这不就很明显了吗,一言不合便群情激奋,事事依从便称赏不置。儿臣本以为做个盛世名君难于登天,这下看来,其实很是轻松,做个傀儡不就好了。” 皇太子开口真是句句如刀,直指要害。弘治帝一时面红耳赤:“混账,你怎敢如此言说!” 朱厚照拉了拉父亲的手,笑道:“您自然是不至于。可是儿臣就不一样了,满朝公卿都做过儿臣的先生,个个仗着师道威严,在文华殿时能当众打儿臣的脸,想必有朝一日到了奉天殿也一样是照打不误。有帝师的身份为挡箭牌,儿臣还不能背上杀师的恶名。除了做个提线木偶,您告诉孩儿,孩儿还能怎么做?” 弘治帝定了定神道:“此言太过了,朝中尚有许多公正贤明之人,他们即便进谏,也是为你考虑。” 朱厚照步步紧逼:“那您告诉我,杀李大雄错在何处,学骑射又错在何处。切莫说是外戚之故,儿臣明明已然处置了张家,他们为何还是如此义愤填膺,好像父皇与儿臣做了桀纣一般?” 处置了张家!月池惊诧莫名,他动作竟然这么快。她深深地看着朱厚照一眼。 弘治帝一时语塞,朱厚照一笑:“他们只是死守教条过日子,听不进半点其他看法。大明最刚愎自用的不是君主,从来都是文臣。群起而攻,逼您纳谏的风气不可长,有一就会有二,有二就会有三。日日事事如此,你我父子如何自处。您难道真忍心让儿子以后成日仰人鼻息过日子吗?” 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听得弘治帝的神色也渐渐坚定下来,他看向儿子:“那你待如何?” 朱厚照道:“先杀几个六科给事中吧。” 弘治帝一惊,又连连摆手:“岂可滥杀言官,不成不成。” 朱厚照抓住他的手道:“太祖、太宗秉国之时,天下无不可杀之人。” 说这话时,他还特特抬头望了月池一眼,月池先是心下一寒,随后又重归冷静,无他,多少代先祖分散出去的君权,想要在一朝一夕收回来,谈何容易。 她只听他又道:“父皇,早在赶王华出宫时,儿臣就与您说过,儒学只是掣肘文人的锁链,而不应为束缚我们的条框。我们需要时,孔孟便是圣人,不要时,他们只是死人。再者说了,杀言官的理由亦是现成,一是质疑先圣之言,二是羞辱同僚。” 弘治帝一下明白其义:“你要扶持武官?”否则何必以羞辱同僚之罪,严惩文臣,摆明是抬高武将的地位。 朱厚照点点头:“宗室须得荣养,既便有才也需打压;外戚只求安分,少来添乱便谢天谢地;宦官虽然忠心,可到底无能,难以制衡。为今之计,就只有武将,尚为可塑之才。‘有文无武,无以威下,有武无文,民畏不亲,文武俱行,威德乃成;既成威德,民亲以服,清白上通,巧佞下塞,谏者得进,忠信乃畜。’【1】更何况,鞑靼数年侵扰大明边疆,如再不壮大军队,国威何在?” 弘治帝叹道:“我儿有志如此,父皇心下欣慰不已,只是,此事恐非你想得那般容易。” 朱厚照道;“再难也得试试,否则,九泉之下,何以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弘治帝最终还是点点头:“父皇老了,这万里江山千钧重担,到底要落到你身上,就依你的意思吧。” 到此时,月池已然是惊心动魄,她实在忍不住插话道:“万岁、殿下恕罪,臣斗胆有一言上奏。” 朱厚照道:“怎么,你认为孤想得不对?” 饶是月池极为嫌弃他,此刻也不由承认,他的确是走在一条正道上,但是,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月池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武官若要崛起,与文臣分庭抗礼,亦非一朝一夕之功。此事刚刚开始,您就下此狠手,只怕会引起反弹与抵制。臣以为,还须得徐徐图之。” 弘治帝问道:“难怪太子让你在一侧旁听,你有何见解,可细细说来。” 月池抬头望了朱厚照一眼:“臣不敢,臣生来愚昧,所思所想不过一二拙计,于大局无益。殿下聪明绝顶,想来已然成竹在胸。” “你!”朱厚照怒极反笑,“好,孤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真以为没你就不行了。 他思索片刻就下令道:“速召太医院院判入宫。” 月池愕然抬头,她隐隐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时竟有赞赏之意。这个人、这个人……她到底还是小看了他。 朱厚照在对上她的眼神后,不由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现下知道孤是何等的英明神武,算无遗策了吧,孤先前在文华门外允下的承诺依然有效,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文华门外?月池耳畔回响起他当日的原话:“你跪下来磕一百个响头,今天的事就此揭过,否则,你这颗大好头颅,就干脆别要了!” 她默了默,莞尔一笑:“殿下又在说笑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成日痴人说梦。
第52章 灿灿星图拱北辰 你现下得意是否有些为时过早了 御医自古都是一个高危职业, 其危险系数堪比坐在火山口上看风景。不过,到了明代,因为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宝训, 子孙后代倒是对御医颇多礼重。洪武爷一生杀人无数, 但对厨子与剃头匠从未折辱,盖因近身服侍, “若频加棰楚,不测之祸,恐生于此。” 御医也是同理。若得罪紧了,性命断送只在须臾。因此,葛林葛院判舒舒服服过了这么些年, 本以为能够光荣退休,未曾想到他昔日曾医治的小小婴孩,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里给他放了这么大一个雷,以至于他领着太医院一众太医像混入鸡群的鸭子,和一群视事文官立在午门外。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86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