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九适时地出现在了门口,说有人找陈云州,陈云州随即起身道别。 到了前衙,柯九低声问道:“大人,七姑奶奶他们是北上还是回余州?护送的人已经挑好了。” “不用了,她们不走了。”陈云州轻轻摇头。 柯九错愕:“这……为什么啊?” “她说放心不下毛通判父子。”陈云州讥诮地说。 柯九听完撇嘴:“既然放不下,那当时干嘛还要走?要真放不下,那就回去啊,在桥州干着急有什么用。” 陈云州笑看了他一眼:“不错,七姑倒不如咱们柯九通透。” 柯九总觉得陈云州这话似有深意,但他又想不明白,只能挠了挠头,权当大人夸他了。 陈云州踏入书房,对柯九说:“吩咐下去,以后七姑奶奶和毛姑娘到前衙来找我,都说我出去了,不在。” 柯九顿时明白,那位七姑奶奶肯定是惹到自家大人了。 陈云州并没有太将陈氏的事放在心上,她不走也无妨,她到底什么来历,过几天便见分晓了。 还没过几天,次日,最早派去余州的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毛通判的信。 现在余州的情况确实比较危险,龚鑫在江南吃了败仗,带兵南下,已经逼近余州边界处了,很快余州估计就会陷入战乱中。 现在余州城里乱糟糟的,富户、有钱人不少开始变卖家产,准备跑路。一时间,余州城内房屋、田产、铺子价格大跌,相对的马、马车、粮食等的价格则一直在往上长。 余州知府和通判在征召民兵守城,还出了告示,说官府一定会尽全力守住余州,让百姓不要恐慌。 余州通判确实姓毛,妻子陈氏,有儿子一女,陈氏和女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探子拿了陈氏母女的画像,找了几个她们常去布庄、银楼让掌柜的和伙计辨认,已确定陈氏母女确实是毛通判的妻女。 这些信息都跟陈氏母女的话对得上。 不过这并没有打消陈云州的怀疑,因为他拆开了毛通判的信。 毛通判这封信是写给他的,信中对陈云州表达了深深的感谢,感谢他救了陈氏母女,感谢他收留陈氏母女,然后毛通判话音一转,说余州如今随时可能发生战乱,江南、中南地区都不太平,她们母女上路太危险了,恳请陈云州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暂时收留陈氏母女。 如果这次他们父子能留得一命,他日必会重谢陈云州。 这话听起来很诚恳,可不符合毛通判的人设。他一个要死守余州,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大臣,已经知道了陈云州乱臣贼子的身份,也知道陈云州是定北大将军府的遗孤,不骂他一顿就算了,还这么和气,合理吗? 别说什么妻女都在陈云州手里,他有顾忌这类的理由。 他连自己的性命,长子的性命都豁出去了,又怎么会这么在乎妻女的性命?真这么在乎,怎么可能安排那么四个不着调的人护送陈氏母女回京城。 陈云州收了信,塞进抽屉里,理了一下衣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一身黑色,这打扮去“报丧”很合适。 他起身,直奔后衙,敲响了陈氏母女院子的门。 陈氏看到他有些意外:“云州,你怎么来了?一会儿留在七姑这里吃饭吧,七姑正在做饭。” 陈云州一脸沉痛,张了张嘴,又说不出来,一副很难开口的模样。 陈氏见此有些诧异,笑了笑说:“云州可是有事要跟七姑说?咱们姑侄还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 陈云州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七姑请节哀,我……我刚收到余州送回来的消息,七天前,龚鑫的乱军攻打余州,余州知府和通判以及城中大半官员殉城!”
第096章 陈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她抬起握住手帕的手捂住鼻子,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闭着眼嚎啕大哭:“这……这个冤家, 我让他走, 他非不肯,这下好了。他们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她哭得非常伤心, 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 陈云州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有些违和, 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叹了口气, 他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 七姑节哀。不知道姑父和表哥有什么心愿,我这就派人去给他们收尸,不过路途遥远,恐只能带骨灰回来了……” “不,不用了。”陈氏的哭声小了一些。她仰起一张哭得伤心欲绝的脸, 善解人意地说,“云州,七姑如今已是麻烦你良多, 怎好让你的人继续为我涉险?现在余州已落入那等十恶不赦的乱军手中, 你派人过去太危险了,你姑父若地下有知, 定然也是不愿如此牵连你的, 收尸这事就罢了吧。” 这倒是挺为他考虑的。 那昨天他提议送她们去京城或者回余州, 她怎么不这么善解人意? 陈云州抿了抿唇, 欲言又止。 陈氏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云州, 七姑现在心情乱糟糟的,实在是没……今天七姑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陈云州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逐客之意,点头说:“七姑哪里的话,咱们都是自己人。只是……那龚鑫的人太残暴了,连死人都不肯放过,他们将姑父和余州一众官员的尸首挂在城墙上,日日暴晒雨淋……” 哐当一声,陈氏身形一晃,撞在了门板上。 她手摁在门板上,撑着自己,不让自己的身体滑落,眼神绝望地看着陈云州,牙关打结:“云州,你……你的人看到你姑父的……尸,尸体了?” 陈云州总算是知道刚才哪里违和了。 他刚说毛家父子遇难时,陈氏对丈夫、儿子的死亡接受得太快了,都没问他们具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尸骨在哪儿。 古人重入土为安,陈氏既然这么爱重丈夫儿子,怎么可能连丈夫和儿子的后事都不问一句呢?他说要派人去给毛家父子收尸,她还拒绝呢。 她现在的反应比最初真实多了。 陈云州又叹了口气,面色沉痛,看着陈氏似有不忍:“对,至于表哥,听说衙门里的衙役、下级官员还有亲眷的尸体都丢去了乱葬岗,那里尸横遍野,我们派过去的人太少,又要避免被龚鑫的人发现,所以现在还没找到表哥……” “不,不可能,不可能……”陈氏备受打击,脸色煞白,身形一晃,直直晕倒在了地上。 陈云州有些错愕,低头看了陈氏两息。她脸色惨白,眼泪糊面,双目紧闭,不似装晕。 陈云州赶紧朝外面吼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里面在做针线活的毛雨沁听到吼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出去,高兴地喊:“表哥,你来……娘,娘,你怎么啦?” 陈云州将陈氏抱了起来,直接往里走,放到她的床榻上。 毛雨沁红着眼跟了进去,焦急地扣着手指:“表哥,这怎么回事?我娘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陈云州目光落到毛雨沁慌乱的小脸上,语气沉痛:“表妹,你一定要挺住,姑父和表哥出事了,余州城破,他们殉了城!” 毛雨沁顿觉天旋地转,世界仿佛一瞬间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直到耳朵边传来关切的“表妹”,她才渐渐回神。 陈云州单手握住她的肩,帮她稳住身形,眼带关切:“表妹,你没事吧。七姑现在成了这样,你……你得坚强,不然你要再生了病,七姑怎么办?” 六神无主的毛雨沁点了点头,眼神仓皇茫然又无措,像一只风雪天中被浇得浑身湿漉漉,又无处可去的流浪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仰头望着陈云州:“表哥,你听谁说的,这……会不会是搞错了?我爹,我哥,怎么会呢?我,我们走的时候,他们都还好好的……” 她这反应比陈氏初听噩耗时,真实多了。 陈云州正想开口,背后传来柯九的声音:“大人,大夫来了。” 陈云州和毛雨沁连忙侧开身,给大夫让出空间。 大夫坐在床榻边,给陈氏诊了脉,又问了一些患者的情况,最后说道:“这位夫人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小的给她施两针,再开一剂疏肝解郁,清热开窍的药。患者情绪起伏过大对她的病情不利,你们尽量不要再刺激到她,让她安生静养。” 陈云州点头,又让柯九派了个人去抓药、熬药。 等大夫走后,陈云州对毛雨沁说:“七姑这里,你好生照顾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下人说。我还有点事,七姑醒了派人通知我,我再来看七姑。” 毛雨沁低泣着点头。 陈云州又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的陈氏一眼,带着柯九出了门。 关上门的那一瞬,毛雨沁听到陈云州在低声吩咐柯九:“传令下去,让府中的下人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许再七姑奶奶面前提七姑爷和表少爷的事,免得刺激到了七姑奶奶。” 柯九应了一声。 毛雨沁抹了把眼泪,表哥真好,要是没有表哥,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陈云州刚到前衙没多久,童敬就找了过来,问道:“少主,余州陷落,余州官府的人都被杀了?” “童叔消息挺灵通的嘛。”陈云州笑了笑,摇头道,“没有。” 童敬纳闷了:“那为什么府衙里都在传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龚鑫真打过来了。” 陈云州把余州今天刚送来的信递给他,解释道:“我编的。” 童敬意外极了,看了他一眼,低头拿起信拆开,仔细阅读起来,看完后他更糊涂了:“少主,你为何要故意这样说?” 陈云州笑了笑:“诈陈氏母女。” 童敬闻言倍感兴趣,看向陈云州问道:“听说毛夫人病倒了,你这试探有结果了吗?” 陈云州将刚才陈氏的反应说了一遍:“……陈氏初听噩耗时的反应太假了,直到我说有人看到了毛通判的尸体,她才彻底绷不住,直接崩溃。童叔,你觉得她这样的反应说明了什么?” 童敬思量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判断:“她初闻噩耗,伤心浮于表面,听说见到了尸体人才彻底崩溃,说明她对丈夫、儿子极为在意。那她一开始的反应说明,她觉得你那消息是假的,她的丈夫儿子没有死。” “可这不对啊,龚鑫大军南下是事实,她怎么能肯定她的丈夫和儿子没事?而且后面你说看到尸体,她就信?” 陈云州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笃定地说:“因为这就是他们计划的一环。我一直在想个问题,毛通判既然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怎么会把妻女往我的地盘上送,就凭那点微薄的血缘关系?别逗了,我都没见过陈氏母女,能有多深的感情?” 况且,古往今来,为了霸业,别说一个堂姑表妹了,就是娘老子、亲兄弟、儿女都能祭天,更何况一个八百年没见过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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