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王家乱到他的族弟王懋勋与父亲拔刀相向,是泥潭一般的深渊地狱,但他终究是幸运的,他遇到了王爷,所以他不用走族弟的那些血泪路,以一身将军清名立足于天下。 而现在,到了他该回报王爷的时候,纵然前路荆棘遍布,刀山火海,他亦百死无悔,舍身取义。 “动手。” 王懋林道,“我要三十万叛军葬身在郑水之下,永远不能成为王爷的心腹大患。” · “石将军身上的余毒已清,应该很快便能醒来了。” 随行的军医把完脉,一脸欣喜向雷鸣道,“雷将军,您现在可以准备一下石将军醒来之后的事情了。” “......没什么好准备的。” 明明是石都死里逃生的大喜事,雷鸣却眉头紧锁,不见多少喜气,“随行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准备的?” 军医一想也是。 雷鸣带的这群人都是一群虎背熊腰或络腮胡或刀疤脸的大老爷们,看到络腮胡与刀疤脸没什么区别,无论哪一个都很辣眼睛,所以准备个什么?听天由命吧。 但是不能看到他。 他去年刚成的婚,新婚妻子还在京都等着他呢,他可不想被迫断袖。 “雷将军,属下去看看石将军的药。” 军医借口开溜。 “去吧。” 雷鸣点头。 军医跑路,其他人也纷纷开始找借口: “雷哥,我去喂马。” “雷哥,我去洗衣服。” “雷哥,院子里的金鱼快生了,我去添把食。” “......都给我滚回来!” 雷鸣道,“石都是咱们生死与共的兄弟,兄弟有难咱们能躲吗?不能!” “给我排成排站好,石都醒来之后看到谁就是谁——” “这是哪儿?” 身后突然响起石都虚弱的声音。 雷鸣大喜,条件反射般转身回头,“石都兄弟,你终于醒了?” 话刚出口,顿时发现哪里不对——石都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 雷鸣虎躯一震。 但彼时勉强睁开眼的石都微微一愣,比他更震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 完犊子了,石都看上了他。 雷鸣如遭雷劈。 “那啥,雷哥,你去呗。” 方才争先恐后借口跑路的亲卫们强忍笑意,手肘撞了下雷鸣。 雷鸣一脸悲愤。 ——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他! 但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将军,雷鸣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就是跟同生共死的兄弟断袖吗?他能!他死都不怕,他怕这个? 雷鸣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三两步路被他走得像是负重跑了几十里,他走到床榻前,挨着床榻的边坐下,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但他凭着顽强的意志压了下去,哆嗦着手,拿起案几上的茶,送到石都面前。 “昏迷了这么久,渴了吧?” 雷鸣艰难开口,“来,喝口水润润喉咙。” 躺在床榻上的石都沉默点头,就着雷鸣的手,喝着茶盏中的隔夜茶。 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仿佛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雷鸣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声音哆嗦得更厉害了,“你看什么?” 不是,兄弟,你现在养病更重要,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害怕。 ——哪怕是为兄弟两肋插刀去断袖,你也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以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雷鸣被看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恨不得找块石头去碰死。 ——皇天在上,这断袖真不是想断就能断。 “兰、兰月?” 正当雷鸣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听到石都的声音,大病初醒的男人声音很虚弱,话里话外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怎么长胡子了?”
第74章 第 “???” 什么玩意儿?石都刚才叫他什么? 兰月? 他哪里像兰月了?! 虽说兰月性格彪悍不在二娘之下, 但模样是没得挑的,哪怕揍起他们毫不手软,打断胳膊打断腿都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们依旧要摸着良心说上一句, 兰月确实漂亮,英姿飒爽, 干练果决, 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将。 兰月泼辣漂亮,而他面黑如碳络腮胡,虎背熊腰似小山, 怎么看怎么跟兰月没有任何关系。 ——石都能把这样的他认成兰月,眼睛是瞎到了哪种程度啊? 难道是这蛊虫不仅有让人短袖的作用, 还会让人的眼睛一起跟着出毛病? 要真是这样,那问题就大了, 石都是冲锋陷阵的战将,眼睛若是出了问题, 冲杀之际便会多了不知多少倍的风险, 长此以往, 怕不是连战线都不能去, 只能做个军需官或者文臣来安顿后方。 从赫赫有名的战将变成不得不留守后方的文官, 对于将军们来讲,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断袖龙阳能接受,但是不能当将军, 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雷鸣眼睛瞪得像铜铃, 只这一瞬间, 他的声音比石都还迟疑,“兄、兄弟, 你刚才叫我什么?” 兄弟? 兰月何时又对他换了称呼? 以前不都是直接喊他名字的吗? 石都有些纳闷,看了看面前的“兰月”,只一眼,便叫他俊朗面容上有一瞬的扭曲,连呼吸都跟着不顺畅起来—— “兰月”的络腮胡从下巴长到脸颊处,几乎占满一整张脸,与雷鸣杜满有一拼,而原本颇为健康的麦色皮肤,此时也变得黝黑如碳,若是身在黑暗里,必然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自问从不是以貌取人之徒,可当他看到这样的兰月,心理多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男人的络腮胡长在女人脸上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 “呃,唤你兰月。” 石都强压着心头的怪异与违和感,艰难说道。 雷鸣的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了,“兄弟,我不是兰月。” “?” 怎么可能不是兰月? 他只是伤得太重,又不是瞎了,这张脸别说长满络腮胡了,化成灰他都认得。 石都奇怪抬头,“你不是兰月?” “对,我不是。” 雷鸣点头,“我是雷鸣。” 自家兄弟虽醒但瞎,雷鸣有些紧张,在石都面前坐直身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再仔细看看,我是雷鸣啊。” “……” 我真的不瞎。 若是床榻上躺的人是杜满,杜满必然一拍床塌,大喝而起,说什么我不瞎,你少来糊弄我之类的话。 但躺在床塌上的人是石都,谨慎稳妥综合素质在起义军中排第一的石都,所以在面对“兰月”的指自己为雷鸣时,石都心中虽震惊,但面上还努力保持着平静,看了又看一脸认真给自己安插新身份的“兰月”,在“兰月”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点头时什么意思? 雷鸣一头雾水。 石都缓慢而平静说道:“嗯,你不是兰月。” “我方才刚醒,看东西不大清楚,如今仔细瞧了,才发觉你果然是雷鸣。” “这才对嘛!” 雷鸣这才松了一口气,“兰月多漂亮一个人,哪会跟我长得一样?” “这样的话千万别让兰月听到了,否则她肯定跟你没完。” “……” 该说不说,这种口气很雷鸣。 难不成真的是雷鸣? 石都掀了下眼皮,面前人的脸着实熟悉,熟悉到他无法对着这张脸喊雷鸣的程度,可偏偏,这人一口一个雷鸣的自称。 细细思度片刻,石都不动声色来套话,“雷兄弟,我昏迷的这段时日里都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我重伤难救,命悬一线,你们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那是真正的万箭穿心,那么多的强/弩/射过来,一支又一支地贯穿着他的身体,他清楚感觉到身上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他的甲衣与衣袖。 身上的衣服因为血迹而变得粘稠,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分外艰难,甚至于呼吸都是一种奢望,因为每一次的呼吸都会拉扯到伤口,让皮肉绽开的箭伤越发严重。 人命在死亡面前脆弱如纸,他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心中只剩惋惜。 惋惜自己没能看到天下一统,惋惜自己没能看一看盛世太平,他生于乱世,却也过早死于乱世,至死不曾看到九州归一的海晏河清。 多么可惜。 只是可惜这些么? 不,还有其他东西,那些自己都不曾留意过的情愫悸动,原来早已在他心间长成参天大树,让他在濒死之际努力睁着眼,妄想能在看她最后一面。 妄想自然只是妄想,他不曾看到她,只有无穷无尽的黑夜压了下来,让他永远安睡在黑夜之中。 但是他没有,他终究还是幸运的,他竟然又活了过来,而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脸,他欣喜若狂着,几乎按着床畔坐起来,可是下一刻,她脸上的异样却让他的眉头顷刻间拧了起来——她竟然长了胡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都百思不得其解,便不着痕迹套话。 雷鸣是典型的粗中有细,况对刚刚重伤昏迷醒来的石都没有任何防备,石都问,他便说,“这要多亏了三郎……不对,是商溯,商溯你知道是谁吧?就是跟咱们小阿和关系很好的那个漂亮少年郎,嘴巴很毒的哪一个。” “知道。” 石都微颔首。 谁能不认识原来的顾三郎此时的商溯? 战事上所向披靡,嘴巴的毒辣亦无人能出其左右。 “你知道就好。” 雷鸣把蛊虫的事情和盘托出,“你伤得太重,军医们只能吊住你的命,然后让我火速把你送到方城,让方城的巫医们试一下。” “得到军令,便急忙送你回方城,哪曾想,刚走到,便被阿和派来的斥卫拦了下来。” 想起那日的场景,雷鸣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斥卫们说,商溯母亲给他留了一种蛊虫,名唤同心蛊,有肉白骨起死回生之效。”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 ——所以他才会把雷鸣认成兰月? 石都斟酌问道:“我身上的异样,便是蛊虫的原因?” “什么异样?你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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