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训练有素的行军声音一同清晰的, 还有浓雾中的军队。 猩红色的旌旗刺破冬日的雾气,凛凛闯入他的视线。 紧接着, 是银质盔甲闪着寒芒, 在刺破苍穹的猩红色旌旗下烈烈生威。 这是一位将军, 一位女将, 一位大破楚王收复江东的传奇。 她从娇娇弱弱的小女郎, 走到今日的威振四海, 她的能力与气魄已足够堵住那些质疑她的人。 ——她是如今的夏王姜王世女,更是未来九州天下的皇太女, 代替她父母成为壮丽江山的新主人。 “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 “军乐——起!” 礼官一声令下。 大气磅礴的军乐奏起。 或许是受军乐所影响, 又或许是缓缓行军的相蕴和在从浓雾中破出的那一刻便镇住了所有人, 曾经弱不经风的小女郎已经长大,面上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但眼角眉梢却被战争洗礼浸染得越发不怒自威,以至于让所有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仰望着她,仰望着这位亲手斩下楚王头颅的传奇。 “跪——” 礼官高声唱喏。 武将单膝跪地,文臣深深见礼。 而那些被京卫们远远拦在外面的百姓们,此时也陆陆续续跪下来,他们的姿势远远不如文臣武将们标准,但都尽自己最大努力拜在道路两旁,口中甚至还在碎碎念—— “世女回来了,太好了。” “世女回来了,便意味着江东事情结束了,以后再也不会打仗了。” “不打仗了,真好。” 他们对这位常年远征在外的世女并不了解,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位很厉害的人,在两王与盛元洲两军对峙之际,她以不到三万的兵马,守住了中原之地的咽喉,让战无不胜的楚王在商都与济宁屡次碰壁,兵败而返。 而在中原之地的战事平定之后,两王赈灾救民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又整理军队,出兵江东,在夏城江城拉扯三月之后,便故意放弃商都与济宁,引楚王孤军深入,在宁平之地大败楚军,斩下楚王的头颅。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从来是庸才自我安慰的说辞,真正的将才,怎会没有力挽狂澜的战功?怎会没有名垂青史的大仗? 很显然,她是后者。 无论是年幼之际驻守方城治理方城的战功与民生,还是大破楚军将江东之地尽收的战绩,都足以说明她的能力——这是一位不亚于她父母的将星明主。 夏王姜王已是百年难遇的仁军,女儿又有如此才干,他们几乎能够预想得到,战乱百年的神州大陆将会迎来久违的太平。 这个太平会持续很久,因为她还很年轻,今年不过十八/九岁。 盛世太平会随着她的年龄而增长,五十年,六十年,甚至七十年都有可能。 百姓们心潮澎湃,对未来充满期待。 真好啊,他们很快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与百姓们的期待相比,商溯的期待便有些复杂——相蕴和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了江东的世家子弟,那些他最讨厌的人,如今竟是相蕴和最为看重的人。 这种事情着实让人恼火,以至于近日的他完全没有任何笑脸,整个人像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处于一种随时都会爆发的状态。 但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当他看到相蕴和的旌旗,看到相蕴和的盔甲,看到相蕴和与往日不大一样的稍稍有些塌着的肩膀,他的眸光微微一窒,心头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对相蕴和伤势的关心。 她的伤还没好? 随行的军医都在干什么? 明明已经半年了,怎么还没有治好她的肩膀! 庸医,都是庸医!每一个能用的! 刚刚消弭的怒火瞬间升腾,商溯一个没忍住,在心里问候军医的祖宗十八代,心吐芬芳的过程中丝毫没意识到被自己痛骂的军医是自己推给相蕴和的。 军医医术精湛做事又极为细心,所以深得他意,所以他才会把他留在相蕴和身边。 想着自己不在了,相蕴和若是在战场上磕着碰着了,有军医在身边,他好歹能放心点。 现在倒好,连相蕴和的肩膀都治不好,可见这人就是一个江湖骗子,寻常的小伤小病能治,但遇到大伤重伤的时候,便束手无策。 他当初是怎么想的? 竟把这种庸医送给相蕴和? 埋怨完军医,商溯又埋怨自己,眼睛盯着相蕴和略显不自然的肩膀,不由得心急如焚,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反应,立在原地的脚上前半步,想现在便去看相蕴和的伤势,看她的伤是否已经愈合,是否还彻夜疼痛。 作为同为平定天下的功臣,石都的位置仅在商溯身后,看到商溯往前走,石都眼皮狠狠一跳,抬手便拽住了商溯的衣袖。 这位将军在想什么? 不跪迎世女也就罢了,怎还不管不顾往前走? “商将军,今日是世女的大喜日子,您莫要生事。” 死死拽住商溯的衣袖,石都压低声音说道。 生事? 他生什么事了? 被石都拉住的商溯一头雾水。 回头一瞧,周围人几乎全部跪了下来,只剩下他与相豫夫妇三人还站着。 ——相豫夫妇是相蕴和的父母,自然是不需要跪迎的,但他不是,所以他杵在相豫夫妇身后,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哦,明白了,原来是没有跪迎世女。 抬手一撩衣摆,商溯跪得十分痛快。 跪就跪。 今日是相蕴和的大好日子,他不能让相蕴和面上不好看。 “!!!” 商溯跪阿和?! 石都微微一愣。 杜满眼睛瞪得像铜铃。 张奎等人更是一脸不可思议,眼睛直在商溯身上打转。 ——这位一身反骨从不拿正眼瞧人没事便爱阴阳怪气的商溯居然真的与他们一样跪迎阿和?! 武将们为之讶然,文臣那边的神色更是极为精彩。 不是,三郎,我们还是更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模样,你现在跪滑得这么彻底,真的让我们很难做。 而文臣之首的韩行一,却笑着一双狐狸眼,视线略在商溯身上停留后,便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相蕴和的方向。 啧,一群没见识的。 现在跪一跪怎么了?以后商溯有的是跪阿和的时候,那时候你们再惊讶仍是不迟。 相豫掀了下眼皮,姜贞眉梢微勾,夫妻俩极有默契地没有出声。 很好,不愧是商溯,一整就整个大活。 那群在大盛时代长歪了的文臣们看到他这样,应该能短暂消停个几日时间。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腾出与文臣们勾心斗角的功夫,把时间与精力放在科举选仕的事情上,选拔一帮只忠于自己又仁厚善良的臣子。 端平帝遗留下来的文臣世家,早就该随着大盛王朝的覆灭而随之倾塌。 若不是他们出身平民,手底下着实没有能治理天下的能臣,他们才不会允许这群人骑在百姓头上继续作威作福。 他们之所以揭竿而起,逐鹿中原,是因为乱世出英雄,他们想成为执掌天下命运的那个,也是因为大盛天子昏庸,作为普通百姓真的活不下去,而最重要的原因,促使他们走上造反这条路,且一条路走到黑的原因,是他们有一颗清白良心,他们想让与他们一样饱受欺凌与压迫的平民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颗清白良心至今仍在,没有被动荡的时局与尔虞我诈的肮脏政治浸染半分。 他们或许会不择手段,或许会攻于心计,或许会借刀杀人,又或许恩怨两负,背一身骂名,受半世唾骂,但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初心不负,砥砺前行,义无反顾走着自己最初认定的路。 他们努力缝补着千疮百孔的神州大地,平复着九州万里的战火。 让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有立足之地,得田地与房屋,把无家可归的孩童收入育婴馆,将他们培养成未来的栋梁之材。 百姓们安居乐业,孩童们健康成长,这才是神州大地应该有的模样,他们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这一日,很快便能到了。 相豫嘴角噙笑,姜贞眉眼温和,夫妻两人含笑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儿,为人父母为九州之君的喜悦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这个名扬天下收复江东的传奇,是他们的女儿。 相蕴和驻足,军队停下。 整齐划一的声音消失,只剩下高高扬起的旌旗飘在浓雾里,是盔甲如霜刀剑如林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相蕴和翻身下马,银质战靴踏在红色锦毯上。 锦毯虽是艳丽的红色,上面绣着盛世牡丹图与江山万里,但却微微有点毛边,看上去不像是官锦坊的绣娘们新绣出来的东西。 很显然,这是从大盛国库里翻出来的东西,她的父母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怎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花费钱财? ——有这个钱,还不如拿去赈灾,毕竟前者只是好看些,而后者却能因为这个钱过上有屋可住有饭可吃的安稳日子。 再说了,只有吹毛求疵的人才会在意是不是新绣出来的地毯,正常人谁会在意这种细节? 远远一看,是红色地毯就好了,红得足够喜庆,足够隆重,便是他们对女儿最大的重视了。 相蕴和笑了起来。 立朝之初总是艰难的,等过个几年,战乱后的经济恢复起来,国库为之充盈起来,也就不会这么抠抠搜搜拿大盛的东西充门面了。 “阿娘,阿父,我回来了。” 相蕴和走到相豫与姜贞面前,战甲在身的她单膝跪地,拜见父母。 “快起来。” 相豫连忙上前半步,将相蕴和扶起来。 姜贞立在一旁,上下打量着自己一年未见的女儿。 瘦了些,也高了些。 曾经的婴儿肥彻底褪去,将那张脸衬得越发精致,有了几分她年轻时的艳色。 大抵是性格不同的原因,她的眉眼与她和豫大不相同,没有他们这般凌厉迫人,而是趋于平和沉静,黑湛湛的眸子像是藏了星辰,又像是永远蔚蓝永远开阔的晴空,让人望之温暖,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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