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这个家还是她与阿父的第一个占领的地方,他们赖以争霸天下的大后方,这么多意义叠加在一起,让相蕴和更加喜欢这个来之不易的地方。 “阿父,虽然你把一万多盛军收于麾下,但咱们也不能放松警惕。” 给相豫刮完胡子,相蕴和取了自己抹脸的香膏,涂在相豫脸上。 整日不是风吹日晒,便是冲锋陷阵,让阿父的脸越发糙了,从曾经十里八村有名的俊郎君,越发往不怒自威的枭雄发展。 这样不行。 楚王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阿父不能越来越丑,一定要在美貌的事情上盖过楚王,这样才能赢回阿娘的心。 相蕴和把香膏细细涂在相豫脸上。 “什么东西?” 相豫鼻子微动,闻了闻,“怎么这么香?” 相蕴和道,“这是我的香膏。” “......小女孩儿家家的东西,涂我脸上做什么?” 相豫有些无奈,“快擦了。” 相蕴和摇头,“不能擦。” 以勇猛果决著称的枭雄着实难以接受自己脸上涂脂抹粉,“你满叔他们会笑话我的。” “他们笑话便让他们笑话。” 相蕴和按着相豫的手,又把香膏抹上一层,“他们笑话你的事情那么多,不缺这一件。” “......” 你可真是为父的贴心小棉袄。 “阿父,您不能不修边幅。” 相蕴和振振有词,“阿娘那么漂亮,您却越发粗糙了,难道不怕阿娘看上别的俊俏小郎君?”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贞儿素来喜欢好皮囊,连跟在她身边做事的人都个个漂亮,若不是当初他还算有几分姿色,说再多的这样的世道你难道还没受够吗也没用。 相豫动作微微一顿,瞬间接受相蕴和在自己脸上抹香膏。 “那什么,多抹点。” 相豫叹了口气,“整日打打杀杀的,为父的脸都没往年嫩了。” “?” 为什么要嫩? 这个时代不是以英武锋利为美么? 听到声音的商溯一头雾水。 一抬头,便看到身材颇为高大魁梧的男人缩在小小的摇椅上,由着个子并不高的小姑娘给他刮脸。 脸上的胡须已刮干净,小姑娘正在往他脸上抹香膏,抹的香膏太多,而香膏的质地也并不算细腻,白乎乎的一层晕在略显麦色的脸上,看上去莫名滑稽。 商溯脚步微顿。 这就是相蕴和的父亲? 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商溯的认知里,父亲都是不苟言笑甚至冰冷无情的,莫说与子女玩闹,连他病得奄奄一息时,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都不不曾温声与他说过话。 只是敷衍来看一眼,冷淡地让他的生母不必太过悲伤,说他们以后还会有新的孩子,随后让仆人给他安排身后事,莫让一个孩子的生死惊动家中长辈。 的确如此,对于所谓的父亲来讲,他只是他无数孩子的其中一个。 他死了,还会有新的孩子的降生,所以他的生死父亲看得很淡,甚至没有伺候他的仆人来得悲伤。 而对于他的母亲来讲,他是她短暂人生中的唯一一个孩子,是她被安排被主导的命运里唯一光亮,尽管他是如此的“顽劣不堪”,甚至“不孝忤逆”,但在她心里,他仍是她仔细珍藏呵护的宝。 男人与女人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截然不同。 所谓的父亲,其实不是父亲,而是一个严厉苛刻的陌生人。 所谓的母亲,却会将你视为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第二次重生,在往后余生里,用自己并不孔武有力的手掌为你遮风挡雨。 他的母亲明明那么孱弱,那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却在临终之际要他活得自由而热烈。 ——她从来知道他想做什么,哪怕与她自幼所受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驰,但她依旧支持他的决定。 有这样的父母做对比,他怎会不讨厌父亲? 不讨厌这个世界上只需要爽一下,便能收获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孩子的肮脏生物? 可相豫似乎与他的父亲不同。 马棚似的郡守府里,相豫躺在太阳下,眯着眼让相蕴和给他刮脸。 男人是典型的战将身材,高大魁梧,不怒自威,可在相蕴和面前,男人却是温和的,甚至柔软的,闭着眼任由十来岁的小姑娘摆弄,哪怕她把她抹脸的香膏涂在他脸上,他也好脾气地夸她做得棒。 商溯微微一愣。 ——这是在他数十年人生中从未见过的场景,甚至在他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父与子的关系。 “三郎,你来啦?” 少年走进来,相蕴和眼睛亮了亮,抬眉看着锦衣玉带的儿郎,“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外面接你。” 商溯回神。 “?” 你不是知道么? 还提前给我准备了点心?摆好了琴?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宋梨立刻打圆场,吩咐周围亲卫,“快把做好的点心拿过来。” “对哦,快拿点心来,三郎喜欢这里的点心。” 相蕴和笑眯眯补充一句。 商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看了看从相豫身边离开,前来招待自己的相蕴和,心头的怪异又被压了回去。 相豫掀了下眼皮,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少年郎,虎目微微一转,不由得啧了一声。 ——啧,是个缺爱的小孩儿。 这样的小孩儿是天生便有残缺的小兽,哪怕未来的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但生来便带的残缺,足以让人随时取他性命。 不归降他也无妨,有着的严重缺陷的人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哪怕一时优势占尽,也能让他逆风翻盘,反败为胜。 相豫笑了一下,瞬间明白眼高于顶的少年郎为何对他家小阿和另眼相待,甚至还不惜花费大力气来帮他。 原因无他,身处隆冬之际天然向往温暖,身处深渊地狱本能向往太阳,阿和的温暖与阳光,对于缺爱的小孩儿来讲是比罂粟还要致命的东西。 “大哥,他就是顾家三郎。” 相豫虽还躺着让相蕴和抹香膏,但杜满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家大哥做过的荒唐事着实太多,大男人却抹小女孩儿的香膏一点排不上号,领着商溯走进来,便欢快与相豫介绍,“就是他让我劫营,把盛军往豫公谷的方向赶的。” 脸上的香膏尚未干,相豫欠了欠身,没有起身相迎,拱手向商溯抱拳,“久仰大名。” “三郎,坐。” 商溯拢袖坐在软垫上。 相豫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顾家三郎的军事才能他已领会到,犹在他之上,他看的是性情模样。 少年的性格与传说中的别无二致,是个眼高于顶的贵公子。 但有才之士都这样,他初遇军师时,军师也把瞧不上他写在脸上,后来相处久了,才勉强给他三分好脸色。 这种性格很常见,用不着大惊小怪。 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还平易近人,这种性格的人翻遍史书也找不来几个,千古一帝如秦始皇也要屈尊降贵请王翦,他没有那么脸大,觉得自己一定能遇到。 少年就挺好,孤高桀骜却有着致命弱点,这种人可太好拿捏了! 相豫十分满意,以至于把这位少年是要来听他女儿弹琴的事情抛在脑后,躺在摇椅上,指挥着亲卫端茶送水。 “这次方城之围,多谢三郎施以援手。” 相豫道。 商溯面无表情坐在软垫上,漠然点头。 亲卫呈上点心。 庖厨有意卖弄自己的厨艺,但技术有限弄巧成拙,将梅花造型的点心做得像是面饼。 这样的点心被端到商溯面前,宋梨看得眼前一黑。 ——这种东西也能送上来?是觉得这位刻薄的贵公子今日心情好?还是觉得今日的少年没有发脾气,所以仿佛少了些什么? 正要开口制止间,点心已被亲卫风风火火端到商溯面前。 “……” 完蛋。 宋梨默默退后半步,避免少年发火时波及自己。 在往后退的时候不忘拉了下身边的杜满,省得这位不会看人脸色的莽夫被点心砸了满脸。 “?” 拽他干什么? 杜满奇怪看了眼宋梨。 ……行吧,这人是真的不会看人脸色。 宋梨选择明哲保身,只自己退到一边。 三。 二。 一。 宋梨在心里默默数数。 但她想象中的盛怒却没有发生,不仅没有发生,那位本该把点心砸在离得最近之人脸上的刻薄公子此时像是瞎了一样,拿起不甚精致的筷子,夹起一块点心送到自己嘴边。 点心并非入口即化,口感只能说一般般。 ——庖厨是上不了战场的老兵担任的,做东西的手艺着实算不上好,只能勉强说能吃。 这样的东西对于少年来讲是猪食。 可尽管如此,但少年却面色不改把点心吃下,仿佛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连带着味觉都一同消失了一般。 “???” 今日的顾家三郎莫不是旁人戴了人|皮|面具假扮的??? 一瞬间,宋梨想让杜满去摸商溯的脸找人/皮/面具的痕迹。 半合眼做老僧入定状的老仆眼皮轻轻一跳,视线落在商溯身上。 少年面无表情吃着点心,潋滟凤目却在看相豫与相蕴和。 名扬天下的反贼不拘小节,悠然躺在摇椅上,身边坐着他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边招呼着他,一边看着反贼脸上的香膏,父与女的温暖治愈隔着案几他都能嗅得到。 “三郎有如此经世之才,不知师承何处?” 反贼大大咧咧问着他。 商溯收回视线,声音冷淡,“我没有师父。” “没有师父?” 反贼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踩了他的雷,真心实意夸赞着,“那就是家学渊博——” “我天生如此,无师无父。” 商溯不耐打断相豫的话。 相蕴和秀眉微蹙。 相豫哈哈一笑,“少年英才,可敬可畏。” “这一万多盛军虽已投降豫公,但仍有三万盛军在路上,豫公还是不要高枕无忧的好。” 商溯道。 被他这么一说,杜满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三郎,咱们应该怎么办?” “此话应当问豫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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