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阿和还在呢,你们这群当长辈的,就不能给她做一个好的表率?” 见相蕴和面色舒缓,相豫这才松了一口气,“别闹了,听阿和继续往下说。” “先说好,阿和跟咱们不一样,她年龄小,不能熬夜,她说话的时候谁都别插嘴,让她说完赶紧去睡觉。” 怕杜满口无遮拦再次勾起相蕴和的伤心事,相豫补上一句。 众人纷纷点头。 相豫道,“阿和,你快说,说完便快点去休息。” “严老将军的命不大好。” 相蕴和继续说道,“他的四个儿子为国捐躯,女儿的日子也没好到哪去。” “他的大女儿嫁给四皇子,不过双十年华,便一尸两命撒手西去。” “二女儿嫁给京中权贵世家,夫家却嫌她粗鄙,日子过得也不大如意。” “小女儿是几个孩子中最为聪慧的一个,可惜早年被叛军所获,被救出之后变得痴傻疯癫,身边片刻离不开人。” 相豫虎目轻眯。 三个女儿结局皆惨烈,杜满啊了一声,“这严老将军着实命苦。” “闭嘴,听阿和说。” 兰月斜了一眼杜满。 杜满连忙抬手,对着自己的嘴封口动作。 “倒是三女儿好一些,不曾嫁人,也不曾被叛军抓去,因自幼习武,便跟在严老将军身边,以女子之身来从军。” 说起严三娘,相蕴和的声音才少了几分刚才的沉重,“去岁天子秋猎,一只熊瞎子冲破羽林卫的防备,直冲天子而来,严三娘眼疾手快,连发数箭射杀熊瞎子,从熊瞎子手中救下天子。” “天子虽昏聩,但感念她救命之恩,便破格将她封为将军,让她在严老将军帐下做事。” 相蕴和心生向往,“大盛立朝以来,名将名臣无数,但从无女人当将军,严三娘是唯一一个。” 可惜,也是最后一个。 严三娘的惨死成了压死严老将军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位满门忠烈的老将彻底绝了忠君爱国的路,携着小孙女与痴傻的小女儿,在一个阴雨连天的日子里来投降他阿父。 那时的严老将军已不是当年威震天下的严守忠,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盛军的追击下走投无路,不得已投降阿父。 阿父待他如上宾,遍寻名医给他看病问诊,又待他的女儿孙女极好,他感叹遇遇明主太迟,将京都布防一一说给阿父,又用自己的多年征战沙场建立起来的威信,召集仍在为大盛效忠的战将转投阿父。 战将一个接一个投降阿父,阿父势如破竹攻入中原,而这个时候严老将军也病入膏肓,京都城未破,他便撒手西去,留下一个痴傻的严四娘与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孙女严思敏。 一生忠烈却落得这般下场,让做了他半辈子的老对手的阿父都为之叹息。 好在阿父阿娘皆是厚道人,将严四娘与严思敏留在身边细心照看,严四娘虽始终没有恢复神智,但在阿父阿娘得了天下之后被封为县君,严思敏更是了不得,在阿娘的教导下成为一代女相。 阿娘待严思敏如亲女,严思敏以才华以一身性命相报,大力支持阿娘登基,因而风评并不好,后人骂她虽有才华但却阴狠毒辣,是阿娘豢养的一条疯狗,毫无忠烈昭昭的严老将军的半点风骨,甚至不配姓严。 阿娘死后,严思敏遭到执政者的清算,下场远不及她的祖父父亲叔父与姑姑们好,还是后来她的好大孙登基为帝,严思敏才得以被人重新立碑,与阿娘一样,以女子之身跻身将相王侯传。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相蕴和叹了一声,“严老将军出身庶民,却战功赫赫,将一众权臣世家衬得如土鸡瓦狗,酒囊饭袋,这种情况下,权贵世家怎会容得下他?” “我听人讲,他的子女们死得都颇为蹊跷,只是严老将军一生坦荡,不愿相信那些风言风语罢了。” 宋梨眼珠一转,瞬间有了主意,“他可以装聋作哑,但如果他仅剩的亲人继续出事,他难道还能继续装聋作哑?” “小梨,咱们不能这么下作。” 杜满挠了挠头,“咱们不能为了让严老将军来投降咱们,就故意陷害他亲人吧?” 相豫眯了眯眼,“以皇帝佬儿对他的防备,以权贵们对他的嫉恨,他的亲人哪里用得着咱们动手?” “他若三月内不能取我项上人头,他的亲人必会被人所害。” “三个月?” 杜满吃了一惊,“老将军的兵力虽然比咱们多很多,但大哥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三个月便擒下大哥?” 兰月冷笑一声,“这要问皇帝佬儿与那些权贵了。” “到了老将军这个位置,立功是死,不立功也是死,以庶民之身却身居高位,如今的大盛容不得这样的人。” “那,咱们坚守不出?” 胡青探头探脑,“只要咱们拖过这段时间,皇帝佬儿自己就会对老将军动手,到那时,咱们可以坐收渔利?” 相豫摇头,“严老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若咱们坚守不出,那些新降的盛军还以为我不过如此,只敢打些酒囊饭袋,遇到严老将军便成了缩头乌龟。” “这时严老将军再振臂一呼,便会有很多摇摆不定的盛军重新加入严老将军麾下,成为攻击我们的长矛。” “阿父说得对,咱们不能避战,咱们要与严老将军正面交锋。” 相蕴和道,“不仅要正面交锋,还要胜得漂亮,只有这样,才能威慑降兵,更让严老将军折服阿父,为后面的投降阿父打下基础。” 相豫眸光微顿,视线落在相蕴和身上,“阿和真棒,连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 这是在前世受了多少苦? 才会练出这样敏锐的心思? “那当然,阿和厉害着呢!” 杜满一脸骄傲。 相豫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相蕴和的发,“你说的事情阿父已经知道,剩下的交给阿父便好。” “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 “恩,阿父也不要忙太晚,也要注意休息。” 察觉到相豫眸色有一瞬的异样,相蕴和乖巧点头。 相豫院子里的灯亮了一整夜,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商溯,听老仆言简意赅说完话,少年眉梢微挑,问老仆,“昨夜相蕴和有没有来过?” “没有。” 老仆看了商溯一眼。 您以为那位小姑娘真的是要被人保护的菟丝花? 不,她不是,她是一朵看似娇/嫩但却吃人不吐骨头的霸王花。 老仆为自家小主人鞠了一把同情泪。 ——该!乖张嘴欠又刻薄,活该有这样的人来治他。 老仆心安理得不提醒商溯。 “这便奇了,她为何不来问我?” 商溯手指轻叩案几,片刻后,他想到了原因,“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来问我,无妨,我寻她便是。” “......” 您可真是一个大聪明。 老仆看傻子似的看着商溯。 但老仆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商溯鲜少注意他的表情变化,想着相蕴和在房间里着急上火却不好意思来寻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难道还会拒了她?” 不,她会拒绝您的好意。 老仆心情复杂。 商溯拢袖起身,去寻相蕴和。 “你要帮我?” 相蕴和一脸迷茫,“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呀。” 商溯眉梢微挑,“你不必如此。” “你我是朋友,岂有见朋友陷入危难而自己袖手旁观的道理?” “危难?我?” 相蕴和指了指自己。 商溯微颔首,“不错。” “严老将军乃当世名将,在西南之地颇有威名,他的三万兵马,不止止是三万兵马,他若振臂一呼,这西南之地的兵士皆会为他马前卒。” “我知道呀。” 相蕴和点点头,“所以我劝说阿父,不必与他硬碰硬,他这样的将才留在大盛可惜了,不如招他来降,让他在阿父麾下效力。” “?” “......” 好的,他差点忘了,这位小姑娘虽看上去娇弱病怯,但却是敢以五千新兵守一座破城的相蕴和,更敢在大军兵临城下时,学着诸葛武侯的模样大摆空城计,甚至还像模像样在城楼之上弹琴。 她从不是娇弱的菟丝花,她自己便是擎天之树。 有这样的惊世奇才在身边,相豫排兵布阵的能力又在严守忠之上,看似危如累卵的方城其实固若金汤。 ——根本不需要他来施以援手。 商溯抿了下唇。 半息后,他再度开口,“我可以帮你们把严守忠的家人从京都救出来。” “严守忠虽愚忠,但家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亦极为重要,若能救出他家人,他必会对你死心塌地,永不反叛。” “不行,这样太麻烦你了。” 相蕴和摇头,“他家人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不能让你为这件事来涉险。” 商溯眼底蕴开笑意。 ——相蕴和在担心他。 “严守忠虽为名将,但在我眼里不过尔尔,他的家人尚不值得我只身赴险。” 商溯声音懒懒,“我救他家人,不过顺手为之罢了。” “我已出来半年有余,家中事物堆积如山,若再不回去,家中只怕会闹翻天。” “是以,我准备后日便启程,待处理完家中事物之后,再来方城寻你。” 这话是商溯一贯的口吻,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视名将名相如蝼蚁,而名将的家人,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意摆弄的棋子,顺手一救,不值一提。 有才之士都这么狂傲吗? 原谅她只是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不懂天才们的精神世界。 资质平平相蕴和看了又看面前眼高于顶的少年,最终点点头,“好吧,既然对你来讲只是举手之劳,那便劳烦你救一救他的家人。” “严老将军向来知恩图报,以后肯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不稀罕他的报答。” 商溯轻嗤一笑。 相蕴和忍俊不禁,“你这人真奇怪,别人感激你,想要报答你,你不稀罕。” “别人若对你不敬,偏偏你又会生气。” “你的性格好生别扭。” 相蕴和摇头轻笑,“除了我,只怕旁人都会与你处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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