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鼻子里嗤一声:“什么升天,妖孽重生倒是可以讲一回。” “重生,讲讲?我付茶钱。” “明日吧,要回家抱婆娘了。” 霞光之下,整个京城都溢满了瑰丽之色。 唯独谢府里的一方小院,死寂沉沉。 昏暗的屋内,门窗紧闭。 伺候的下人在床边沉默地守着。 谢楠竹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嘴唇惨白。 他已经昏睡了半个多月了。 招待北羌使臣的宫宴上,他被云朝容踹得去皇上面前挡了一刀。 他的运气也是绝了。 海棠刺中的那一刀,不偏不倚就扎在他心口。 当时宫中情形又混乱,御医也耽搁了点时间才赶到。 谢楠竹被人临时安置在附近的偏殿内,等了快三刻,禁卫军才护着御医穿过打斗赶来。 匆匆忙忙赶到的王御医看到他心口上的血窟窿,下意识想的是: 这伤成这样都还没死? 王御医再一检查,发现不只是伤及心脉,而且那刀上还有毒。 刺客就是奔着一刀毙命的目的。 王御医动作麻利地给谢楠竹清理伤口后包扎,而后还让人捏开他嘴,给他灌下了汤药。 做完这些时候,王御医第一件事就是去禀报云沧澜: “瑞王殿下,臣尽力了,谢将军凶多吉少,恐怕要尽早通知谢府。” 王御医讲得很明白了。 人是救不回来了,早点通知家里人准备后事吧。 谢楠竹第二日早上被送回了谢府。 和人一起被送回去的还有几箱拿命换来的赏赐。 谢家人一听是为皇上挡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让人将谢楠竹抬进院子里好生照料。 毕竟人还有口气。 半个多月过去,一次都没醒来。 每日就是药和米汤这么灌进口里,吊着一丝生气。 王御医由于好奇谢楠竹为什么还没有死,主动去谢家好几次。 最近一次来的时候,认为他真的要死了,郑重嘱咐谢家准备后事。 谢大夫人黑白布料都买了几箱。 长烟是跟了谢楠竹多年的下人,忠心耿耿地守着主子。 看着主子几乎没了气息的样子,长烟眼中流露出痛苦。 而床上的谢楠竹,也在痛苦中沉浮。 自中刀那日起,他游走生与死的边缘。 不在地府,亦不在人间。 而是陷入一个冗长混乱的梦境里。 无数陌生的画面如厉鬼般嘶叫着涌进他的脑海。 曾经那些碎片幻象像是拼凑在了一起,仿佛要重塑他的记忆。 ………… 谢楠竹第一次进宫,是谢老将军在边疆立功的那年。 也是他姨娘死的那一年。 他七岁。 谢府后宅人少,他被放在主母手下抚养。 他向来冷心冷情的性子,不讨长辈喜欢。 姨娘去世时,他也一滴眼泪未流,只是比以往更加沉默,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他听见嬷嬷对母亲道: “二公子这般性子,怕是养不熟的。” “一个庶子罢了,也不指望养成什么,别给谢家丢人就行了。” 因谢老将军立了功,宫里的中秋宴,谢家也被请去。 谢家对此郑重对待,带上了十岁的谢楠松和七岁的谢楠竹。 谢楠柏才两岁,怕扰了贵人,留在家中。 宫中富贵雍容,连引路的宫女都美如仙娥。 母亲只顾着向人介绍谢楠松,与别家夫人喜笑颜开地交谈。 谢楠竹跟在人群中,看得眼花缭乱,一时不慎,跟错宫女,走岔了路。 待他回神时,自己独自一人,站在不知何处的小院中。 没有宫灯烛火,月亮隐没在云后,四周漆黑一片。 陌生的红墙碧瓦在夜里化成巨大牢笼。 饶是他胆大,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害怕地后退两步,想找到出路。 越急,就越找不到。 他蹲在地上,眼前浮现姨娘的脸。 姨娘在世时,对他忽冷忽热。 心情好时,对他极其温柔亲昵;不高兴时,对他冷言冷语。 可就算如此,年年中秋,姨娘都会亲自下厨做月饼给他吃。 母亲那边分下来的月饼多是五仁馅的。 谢楠竹不吃果仁,因此姨娘都会特意给他做豆沙莲蓉馅的月饼。 从今年中秋往后,再无人为他做月饼。 清亮的月亮从云朵间滑出。 他眼睛一点点红了。 他不善表露情绪,但不代表他不会心痛。 啪。 一滴泪水落下。 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哭声。 谢楠竹抹眼泪的动作缓了一下,寻着哭声找去,在一座假山面前停下。 哭声更明显了,声音细软童稚,应当是个女童。 “别过来。”假山背后的人听到了脚步声,哭着命令。 谢楠竹看着嶙峋的怪石,眼里的泪水还没干,只问对方: “你哭什么?” 娇娇的娃娃音顿了一下,然后透过假山传出: “你……你不是宫里的人。你是来参加中秋宴的?” “嗯,你不是?” “我不去,去了也没意思。可你怎么在这里?” “我迷路了。” “……定是你乱走,没跟紧你娘亲。”小女娃说起话,一点不客气。 但说完之后,又自顾自地哭起来。 声音细细碎碎的,又娇又软,让人生不起气来。 谢楠竹背靠假山坐下,任由月光从他头上流泻。 他从地上抓起一个石子:“我没有娘亲了。” 像是因为惊讶,假山背后的哭声小了,慢慢道: “我也没有。” 两个孩子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女童先开口,语气都软了许多: “你娘亲什么时候离世的?” “今年。” “噢……我真羡慕你。” 谢楠竹意外地睁圆眼:“嗯?” “我母……娘亲走时,我还太小,我根本不记得她的样子。 要是她能陪我到今年……我就肯定能记住她的模样了。” 啪嗒。 泪水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即使隔着假山,谢楠竹也知道身后的女童还在流泪。 月色飘飘荡荡。 他心里涌起一点奇异的感觉。 向来只有人怜悯他、嫌恶他,只有她说,羡慕他。 而且,他还觉得很有道理。 咕叽咕叽—— 谢楠竹的肚子这时候叫了。 比初夏的蛙声还响亮。 他尴尬地捂住肚子,这才想起来还没吃东西。 “噗嗤!”女童哭到一半被逗笑了。 “这个给你吃。” 谢楠竹回头,见背后的假山缝隙里,推出来一块小手帕。 手帕上放着两块月饼。 上面印了玉兔的样式,精致可爱。 谢楠竹实在饿了,接过手帕,把月饼放入口中。 一口就眯了眼。 莲蓉豆沙馅,甜甜的。 他吃完后,见帕子背面都在假山缝隙中沾了土,就将帕子折好放起来。 “多谢你的月饼,这帕子脏了,我洗好了还你。” “无事,你答应我,别告诉别人我在这哭就行了。时辰晚了,我也该走了。” “你认识路?” “当然了,你跟着我走。” 假山背后传来窸窣声,而后女童懊恼地“啊”了一声。 谢楠竹:“怎么了?” “我、我蹲太久了,腿麻了起不来……” 谢楠竹绕过了假山,见一个比自己小的姑娘蹲在地上。 因为尴尬,还把脸埋进环抱的胳膊里。 “上来,我背你走。” 谢楠竹小小的身板转过身,背对着蹲下。 身后的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往谢楠竹的背上蹦。 差点没把谢楠竹压个大马趴。 “很沉吗?”女童撅着嘴。 “还好。”谢楠竹憋着一口气,背起她走出假山。 月光下,一个小人,背着另一个更小的人。 女童指挥着方向: “要往那边走……绕过那个小池塘……对……这转弯……” 谢楠竹看不见她的脸,只见一只圆润的小手在前面挥呀挥。 很是可爱。 比家里的三弟还可爱。 等到走出院子,女童叫谢楠竹把他放下。 “我腿好多了,可以自己走了。” 院子外的几棵树影笼罩在孩童身上。 精致的小脸被黑夜模糊了轮廓。 “你往那边走就是去宫宴的地方了,我要往这边走,不和你一起了。” 说话的女童比谢楠竹矮了一个头。 谢楠竹看见她头顶的发髻圆得像个果子,点来点去的。 他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 笑意爬上嘴角。 手里痒痒的。 女童捂着头发抱怨:“你怎么抓我头发呀?” 谢楠竹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你的发髻好看。” 她一下就笑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楠竹。谢楠竹。”谢楠竹板板正正地念出自己的名字,又问她,“你呢?” 此时,星星点点的灯光从一侧靠近。 几位宫妃相携而来,有说有笑。 “楠竹哥哥,谢谢你背我,我走了。” 女童一见那些人,捂着自己红肿的眼睛,猫着身子就跑了。 谢楠竹按着女童指的方向,果然走到了宫宴处。 母亲见到他,责怪他不懂事乱走。 谢楠竹低头没说话。 他摸到袖子的小手帕。 软软的,很舒服。 回府后。 谢楠竹第一件事就是端了盆水,亲手洗那块手帕。 手帕很小,像是专门定制给孩子用的,只有成人手帕一半大。 他小心地搓洗,然后晾起来。 手帕虽小却精致,角落上绣了一只金孔雀。 帕子在绳子上被风吹来吹去。 小小金孔雀时而开屏时而收拢。 就像那个时哭时笑的女童…… 五年后。 谢楠竹再次入宫。 当他意外碰见一个插着孔雀簪的少女,他就猜是她。 那少女年方十岁,眉目秀丽。 她身上挂了条帕子,边角隐隐露出孔雀的绣样。 谢楠竹清冷的眼难得带了笑意: “孔雀姑娘,在下谢楠竹。” 彼时的谢楠竹已经长得日益清俊。 那少女朝他盈盈一笑,用帕子掩唇: “我不叫孔雀。 我乃郡主云静珊,楠竹哥哥唤我珊儿便可。”
第100章 长夜无望 他终于得知了孔雀女童的名字。 云静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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