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印象中几年前的样子,她的性子娴静温柔了许多。 她是前朝二皇子留下的孤女。 前朝二皇子是先帝亲自打入大狱的罪人,云静珊算是得了额外恩典,才能在宫中做个人微言轻的郡主。 他也这才明白了,为什么那年中秋,她会因为没有娘亲而哭得那么伤心。 谢楠竹没有主动提以前相遇时的事情。 她太小,未必记得清楚。 他也不想主动提她的伤心事。 谢老将军在边疆的功勋又累积不少,受皇上青睐。 谢家水涨船高,进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谢楠竹和云静珊多见几次后,愈加熟稔。 云静珊十二岁生辰时,谢楠竹还是将那条留了好几年的小手帕还给了她。 “这是你的帕子,只是你那时还小,许是不记得了。” 手帕被珍藏得很好,依旧洁白丝滑。 那料子触感比云静珊现在用的帕子都好。 云静珊接帕子的那一刻,反应有些迟缓。 脸上表情僵了一下,随即笑得温婉: “楠竹哥哥,难为你还记得,这帕子是我年幼时丢的。” 从那以后,云静珊似乎更信赖他了。 她对他敞开心扉地倾诉,那些以前不曾提过的委屈也在他面前暴露出来。 谢楠竹原本以为云静珊在宫中过的还算不错,可听了她泪眼婆娑的叙述后,才知道她有多辛苦。 皇上和贵妃对她不理不顾,娇纵任性的大公主对她肆意欺负。 后来有几次,云静珊无意间露出了手臂上的伤痕,他心疼地问怎么回事。 “是珊儿不懂事……珊儿惹了姐姐生气……怪珊儿自己……” 谢楠竹皱紧眉头。 大公主,欺人太甚。 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就是这样,任性莽撞,不顾他人死活。 十四岁的谢楠竹扶住泣不成声的云静珊: “珊儿,你等我,以后我带你出宫。” 他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也就是那一天,他遇见了云朝容。 大瑜第一尊贵的公主。 少女在御花园扑蝶,在阳光下笑得明亮肆意。 她头上的玛瑙桃花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身上配着桃粉的裙子,裙摆绣了无数只彩蝶,随着她跑起来的动作,翩翩飞舞。 少女跑到他身前,停了脚步: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谢楠竹收回了视线,莫名有些心虚: “回公主,在下谢楠竹。” 他说完,就见云朝容朝他眨眼,浓密的睫毛比蝶翅还要灵动。 她小声道:“原来楠竹哥哥这般好看。” 后来,云朝容常找理由见他。 刚开始,谢楠竹还会愿意去。 不仅去,还会不自觉地照顾云朝容。 看见她笑起来时,他心里竟然也会跟着发甜。 他喜欢她眼神发亮地看着自己说:“楠竹哥哥是最好的人。” 但时间久了,却生出烦躁。 吟诗,作画,品茶,鉴玉……这些谢楠竹都不擅长。 那些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人,见了云朝容就卑躬屈膝。 他无比清楚地看见他们之间的鸿沟。 她是天上的日月彩霞,他只是深陷泥沼的井底之蛙。 他与她待得越久,就越显出他的自卑与无力。 她的每一分明艳和光亮,只会反过来衬出他的阴暗。 更何况,她还总是故意欺辱云静珊。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令他不喜。 “公主还是莫要太过张扬,素净些好。” 云朝容赠他衣袍时,他冷冷拒绝,还出言讽刺。 看见她眸中的光逐渐暗淡,他心中快感与疼痛交织,连自己都辨不清楚,自己怀有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感。 十八岁那年,时间突然流水一般飞快。 快得只剩下几个定格的画面。 北羌攻入大瑜。 谢楠竹随父亲征战。 他被俘虏。 云朝容去和亲。 半年后,大瑜反败为胜。 谢家军将云朝容又带回了大瑜。 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失去当初的娇艳色彩,如一朵萎败的花。 谢楠竹看着她被撕烂的裙角和脸上的疤痕,心中酸涩疼痛,如有千针在刺。 他提起脚边的刀,直接捅进了北羌王的腹部,然后一刀刀划烂了她身边所有北羌人的脸。 谢老将军将云朝容送上马车。 一路上,谢楠竹与那马车遥遥相对。 偶尔车帘掀起,他看见她安静坐在马车里,像只断了翅的蝶。 他和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回到大瑜后,谢楠竹破格升为了二品大将,在京中炙手可热。 云静珊擦着眼泪,楚楚可怜地咬唇问他: “楠竹哥哥,珊儿绣好了嫁衣。当年的约定,可还作数?” 谢楠竹点头:“作数。” 他抱了云静珊在怀里,脑海里却不住地想,深宫里的那位,又何去何从。 又过了两年。 谢楠竹一直忙于军中事务,常在京城外奔波,谢家军声势越来越大。 瑞王云沧澜有意削减各家兵权。 以谢楠竹为首的一派拒不肯交。 矛盾激化。 谢楠竹联合其他将领起兵造反,一年内攻入京城。 往日,他杀的是外敌、贼寇,如今他杀的是大瑜士兵。 他带着人杀出一条血路,直捣皇城。 云稷、云沧澜、云沧月都被斩杀。 云朝容毁容的脸一年前被治好,只余一道浅浅的月痕。 可亲眼见父死兄亡时,她伤心惊惧,一夕白头。 谢楠竹踩着血污,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握紧了手上的剑。 他垂眸冷睨。 时隔三年再次相见,她身上的骄傲与青涩彻底褪去,添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 明明一头白发,却更衬得她那张脸美如妖孽。 “是你。” 她仰头看他,脸上滑下泪水,终于支撑不住地晕倒。 谢楠竹觉得自己那一刻疯魔了。 他扔了剑,从地上抱起了她,踏过重重尸体,亲自将她送回朝阳宫…… 宫变后。 云沧竣被囚于宫中做傀儡皇帝,谢楠竹被推为摄政王。 万人之上,无人之下。 众臣纷纷讨好他,宝马香车珠玉美人日日不息地送入他的摄政王府。 可他回府次数甚少,常宿在宫中处理政事。 云静珊催他多次,他才回府看一眼,待不过一晚,便回宫。 有一晚,云静珊特意打扮得风情万种,陪谢楠竹小酌。 谢楠竹饮了两口酒就欲回宫。 云静珊压下眼底不明的情绪,撒娇搬环着他的腰: “对了,夫君莫忘了,姐姐还在宫中呢。 这么蹉跎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给姐姐指门亲事,那沈家公子不是与姐姐向来情深么?” 谢楠竹下颌线紧缩,眼眸沉黯。 他拂开云静珊的手,烦躁地回到宫中。 夜深寒重。 他独坐太和宫饮了两壶酒,依旧压不住心头的无名火。 眼前不断出现那白发妖艳的女子的身影。 怀着醉意,谢楠竹披着夜里的湿气去了朝阳宫。 清清冷冷的宫殿。 仆婢离散。 枯枝、杂草、墙上抹不去的刀痕。 他推门而入,无人通报。 殿内还亮着烛火。 白发女子坐在案前写字。 她穿着简简单单的黑色衣裙,无一点花纹与配饰。 发髻上只插一根银簪。 再不复当年奢靡华贵。 她清瘦许多,腰间被一根带子束得不盈一握。 谢楠竹看着她的纤腰,仿佛可以在他掌中随时弯折。 他暗了眸色,哑着嗓子问: “你在做什么?” 云朝容缓缓地抬眸,放下笔:“在抄写佛经。” 她似乎毫无惊讶之色,绕过桌案,走到谢楠竹面前,离他近得能听见呼吸。 “为何抄写佛经?” 云朝容没有答话,再近了一步,靠近他怀里。 她不施粉黛,翕动的唇却红艳得勾起人的欲念。 他没有推开,仗着酒意反而用力抱住了她。 在鼻息缠绕的那一刻—— 云朝容眉间一冷,从头上拔下簪子,狠狠地刺向他的喉间! 谢楠竹眼疾身快地躲开,反手钳制住她,将她压在书案上。 叮! 银簪掉落在地上。 声音清脆。 他的肩膀还是被划破了皮。 鲜红的血珠冒出,滴在云朝容的白发上。 “为什么?”他漆黑的瞳孔中涌动着强烈情绪。 “为了已亡人。”云朝容冷笑。 他灭了她的家国,杀了她的亲人。 他竟还问她为何。 可笑自己当初年少无知,情谊错付。 “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谢楠竹冰凉的手按上她的颈,触到一片肌肤,光滑得让人难以释手。 云朝容转过头,眼底都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张口咬住他的手。 谢楠竹胸膛起伏,所有的理智与隐忍在这一刻崩塌。 “你要付得起代价。” 他俯身而下,强势地侵略她的唇,失控地扯去她的衣带。 她挣扎、怒骂,疯狂地咬他踢他,眼尾因愤怒而洇红。 “谢楠竹,你滚开!” “你疯了!” “看清我是谁!” 他将她的抗拒尽数压制而下,伴随着布料撕碎的声音,还有无尽的侵占与索取…… 笔墨泼洒在地上,身下抄了一半的佛经被压皱。 闻声醒来的觅春被侍卫拦在门外,听着门内的响动哭了一夜。 寒气侵人心。 长夜无望。
第101章 生生世世,都不会 三年后,傀儡皇帝云沧竣身亡。 朝臣纷纷上书,请立摄政王为新帝。 谢楠竹登基时,二十四岁。 是大瑜史上少有的年轻帝王。 杀伐果断,周身是常年不散的冷戾。 云静珊亦随之成为皇后,入主后宫。 谢楠竹忙于前朝事务,偌大的后宫皆交由皇后安排,从不过问。 整座后宫,云静珊可以肆意安排—— 除了朝阳宫。 朝阳宫如铜墙铁壁一般,被人守得谁也进不去。 宫中人都心知肚明。 皇上几乎不踏入后宫,甚至不去皇后宫中。 唯一的例外是有时会歇在如冷宫般萧条的朝阳宫。 昔日荣华的朝阳宫,成了宫人口中的禁忌。 日日独守空房的皇后云静珊嫉恨得亲自走了一趟。 朝阳宫的门都没进,就被重重侍卫拦下。 她怒不可遏:“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本宫都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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