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垂下睫毛:“奴婢有自知之明,只求平安出宫返乡。”自己早已是骆皇后弃子,平安出宫早已不可能,自己如今若是回宫,等待自己的必然是死局,漩涡之中求生,如今这两姐弟,却只能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弋阳公主凝视她许久,心里无数混乱而纷至沓来的想法,有时候觉得她是以退为进,有时候又觉得她傻,最后却一个清晰的念头起了来:如今能用的人太少,此女可用,此女品格大方,才貌双全,只看弟弟有没有这福分了。 她神情复杂道:“你且留在我身边吧,若你忠心,总有你的好处。” 容璧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是蝼蚁,性命只在贵人一念之间。 她揭发了这样可怕的宫闱秘事,贵人想要灭口,太正常不过,而对于上位者,除了证明自己有用,无法保全自身。 但弋阳公主却忽然又说了一句话:“你……不要有芥蒂,之前是我和太子不对,我们……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待久了,已经没了良心。这次是你救了我们,我会补偿你,今后也不会再猜疑你。” 她忽然转身长跪,深深对着容璧下拜:“到底是我良心难安,有愧在心,此一拜,向你致歉。”她此前分明杀伐决断,冷酷无情,如今却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容璧心下微微动容,心里之前那点怨念不由也被同情掩了过去,连忙也拜了下去:“公主不必……奴婢知道自己确实可疑,公主和太子殿下如今情势不好,猜疑也是难免的,奴婢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长公主府仿佛恢复了宁静。 但公主府上伺候的奴婢们全都敏感地知道了不同,先是那场不同寻常的搜府,这让所有奴婢全都噤若寒蝉。 长公主的乳母花妈妈忽然急病没了,公主很是伤心,厚赐家人,厚葬了。 而之前听说触怒了长公主的容美人被放了出来,然后晋升成为了公主身边的大丫头,仍然管着膳食,但月例之类的涨了不少,原本容尚宫就是宫里来的,领着宫里的月例,但长公主却吩咐府里也开支了一份月例给她。 但这也是小事了,整个公主府里如今笼罩着不安的阴云,门庭稀落,客人几乎禁绝。而府里大部分人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有些能走的已是开始找后路,长公主也不留,一律开恩准许奴仆们自赎或是送回定国公府。 难得的是,公主府里养着的那些年轻英俊的少年侍卫们,却一个走的都没有,他们仍然保持着日日训练,天天奉承着长公主,各个青春英挺,面容飞扬,让府里的气氛不至于太过阴沉。 这日寥落门庭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探花郑长渊。 郑长渊看着像是送秋日中秋的节礼一般,送了一车子的海大鱼、海蟹、海外新鲜瓜果来,这在京里极稀罕极新鲜,运来的人力物力简直不能估算。 他倒还是一身华贵衣袍风流倜傥,长公主让容璧好好整治了一桌宴席,自是在水廊边又摆下了宴席招待感谢郑长渊。 酒过三巡,微醺之际,长公主摒退了诸人,却留下来了容璧在一侧拆蟹肉,然后笑着问郑长渊:“如今我这里,京里人人避之不及,郑探花今日过来,是有事要说吧?” 郑长渊看了眼容璧笑了:“并没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家里寄了海货来,却是听到个新鲜笑话,公主既是想听闲话,那我也就说给公主听听。” 弋阳公主微微一笑:“郑家海上霸主,港口之王,知道的闲话,想来也是极新鲜特别的了。” 郑长渊一笑,眉目都带了粉红,看着风流之极:“公主可听说过神妓之名?” 弋阳公主抬眼,好奇心已经浮起:“何为神妓?”
第17章 神妓 “从前在晋州港那边,我年少的时候很有些自诩风流,因此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当时我认识一个胡女,名唤鸾姬。” “这鸾姬,她母亲是胡女,父亲却是嫖客,生下来她那胡姬就难产死了,因是女孩儿,又有一双异色猫眼,老鸨觉得奇货可居,也就养大了她。” “到她长成后,样貌十分美貌,自然也就开门梳笼接了客,十分受欢迎,因在那烟花之地长大,那里又是港口,南来北往会奇淫技巧的人不少,她又极聪明,知道身无所长,无可依仗,和不少相好的客人、妓院的老师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技艺在身,其中就有一门腹语,就是人端坐着,嘴唇不张,仿佛只是在睡觉,却能用腰腹以男子之声说话。” “她为人跳脱活泼,十分促狭,有次和客人扶乩,一时兴起,也为了多骗些缠头礼,她用腹语装作扶乩之时请了神降临,胡诌了一顿说客人此次出海,必遭大难,需出海前供奉九两金子,方能遇难成祥。” “因着那海客一贯十分迷信,信以为真,当时果然奉上了九两黄金作为供奉,离去了,不想数月后这海客回来,竟然备了厚礼,锣鼓喧天来感谢这胡姬,并且情愿厚礼赎她,礼聘为正房夫人。原来这海客果真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大船破碎,九死一生在海上漂流后到了一个海岛,却是海盗藏银之处,那海客机灵,曲折想法取了银子,衣锦还乡,想起当初扶乩一事,大为感佩,便来还愿报恩。” “这事一宣扬开,鸾姬名声大噪,自然是没嫁,嫌那海客老丑,只拿了钱,自赎了身出来,却也不会别的,只专心做这扶乩请神一事,当然也少不得偶尔留些看得上的入幕之宾。她性情伶俐机变,又专心找了人点拨,这神降判语,越发说得模棱两可,渐渐‘神妓’之名远播,她又好结交权贵富商,一时也风头无两,日子很是过得去。” 弋阳公主笑了:“想来郑探花,也是这入幕之宾之一了?” 郑长渊笑了下:“当时少年时好奇,瞒着长辈,化名去看了下,当场也就识破了是腹语,因着当时看她身如飘萍,也没什么害人之心,不过是为了自保,也就没揭破她,她知我看破了却保全她,感激我,也就很是替我做了几件事,我们私下关系不错,倒没多少人知道。” “然而她一贯都在晋州港,前些日子却忽然悄悄给我写了封信,求我助她隐姓埋名,上海船,离开大雍。我颇觉奇怪,她这异色双瞳,却是哪里都不好遮掩,在大雍的确很难有立足之地,只是却不知她得罪了什么样的人,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才能惧怕至此,不惜背井离乡远行——至少只是在晋州,我们原家要护住她还不难。” “因此我抽空派了自己信得过的手下将她悄悄接了出来,私下问她,却听她说,原来前些日子,有人找了她,许以重金,请她做一次请神,并按对方教的算命,那价实在太高,鸾姬贪财,加上平日里多有内宅嫡庶争宠求她如此,便接了。” “果然到了那日,鸾姬说却是对方引来了个道袍打扮的居士,大概五六十岁年纪,气度高华,不似普通人家,鸾姬留了个心,扶乩判语之时,虽然前边都按对方教的说了,但在破解之法却改动了一字,即‘此消彼长’改为‘避而远之’,留了一线。” “事后那雇主果然极不满意,但还是给了钱。” “这之后鸾姬却接连遇见几件事,一件事是家里的猫吃了桌上糕点莫名死了,一是隔壁房舍忽然起火,幸好天降大雨她得逃脱,这之后她便吓死了,连夜诈死躲了起来,对外只说死在火场中。” 弋阳公主忽然挺直了脊背,目光冰冷,过了一会儿冷冷问道:“那人问神什么问题?” 郑长渊道:“一问此生如何。” “答曰富贵天然,福祉深厚,一生桃花,才情绝佳,妻星贤能,大利子嗣。惜命虽贵重,寿元略不足,白璧微瑕。” “二问能否得道。” “答曰寿数不足,道缘未到。” “三问缘何寿数不足。” “答曰客人遍野桃花,正属木命,金犯木,命中出了克比肩的金,贵命不纯,此消彼长,因而不得全寿。” 弋阳公主已经霍然站了起来,郑长渊徐徐道: “客人再追问破解之道。” “答曰诚心供奉,避而远之名中带金之人,则可保持运势,破此命局。” 弋阳公主已经面如铁青,她霍然叫人:“来人!找这些日子的邸报来给我看!” 郑长渊摇了摇手:“公主可是看最近官员任免,我留心以后已在吏部查了下近日邸抄——近期外放、贬斥出京的人事,里头确然有不少名字带金的人,甚至包括宫里放出去了一批内侍和宫女……” 弋阳公主眼中怒火:“好一个宝函宫!函藏其锋,寒水蚀之,好一个求仙问道的……父皇啊……”她顿住哽咽了下,一行清泪却落了下来。太子名元钧,年少锋锐,正如新硎初发的利刃,皇帝索性指了个宝函宫,这其中意思,已太过明白。 郑长渊仿佛听而不闻一般,弋阳公主久久才道:“年初他确实有段时间身子不适,想来当时已生了疑。” 她眉间颓然:“到底为贱人所算!” 郑长渊起身道:“故事讲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弋阳公主道:“那鸾姬……” 郑长渊沉默了一会儿道:“当日,麟址宫还尚未起火,我当时也只以为听了一则宅门密事,并未留心,只安排她连夜出海,大海茫茫,不通消息,她随港而流,已出了大雍,当时也并未和我说打算去哪里,显然她知道将这事说出来以后,大概连我都不能相信了。直到麟趾宫这把蹊跷的大火,我回味过来,才来告知公主,万事提防。” 弋阳公主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抱歉。” 她知道郑长渊若是真心想找是能找到的,但,找回来也已无用了,皇上疑心已起,父子父女嫌隙已生,郑家绝对不会再将百年世家的赌注全押在她们无依无靠的姐弟身上,郑长渊今日秘密前来通报,应该也只是他个人的行为……兴许是一点怜惜、一点欣赏,又或者是两头押注,但无论如何,利益没有足够大的情况下,郑长渊做到这点已算得上是有义了。 郑长渊苦笑了声:“对不住。”他对公主却有倾慕之心,却也一直却步于她的身份,如今这一点,已是竭尽全力,然而他肩上尚且担着族中重任,未能随意施为。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郑长渊起身恭敬道:“公主近来万事小心,您毕竟是太子亲姊,要动太子,您是最先要动的屏障。” 弋阳公主苦笑了下:“我知道,近年来我招摇了些,是我连累了钧哥儿——而且他们早已下手了。” 郑长渊悚然看向弋阳公主,弋阳公主低声道:“——前日京兆尹、护城将军忽然连夜缉捕夜贼至公主府,非要搜我内库,硬说亲眼看到贼子躲藏入内。” 郑长渊已是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里头若是藏了兵器、巫蛊等等……弋阳公主道:“幸得我这婢女机灵,提前发现,通知我取出,一件旧龙袍,并仿造着做了一件新龙袍,半成品,尺寸正是钧哥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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