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亦雪道:“这倒是兵不血刃之计,父皇果然英明神武,思虑长远。只是皇姐一贯性情刚强,靖北王又是如此性情暴戾,怕是要吃些苦头了,但为了国家大义,少不得只能忍辱负重了,母后是嫡母,正该传皇姐进宫,好好教导一番这忍辱负重,顾全大义的道理。”虽然满口国家大义,却脸上难掩得意。 元桢看了眼元亦雪,眼里含了忧虑,低声道:“但若是长姐去,不一定会为了我们尽心拉拢靖北王的。” 元亦雪一怔,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见识短浅之处,骆皇后点头道:“不错,元桢看得明白,正因为如今太子是元钧,弋阳一句话没说接了旨——她是聪明人,知道这是对元钧有好处的事,她为靖北王妃,又能说动靖北王支持太子的话,皇上绝不会再轻易改储了。” 元亦雪脸上羞得通红,母后和哥哥都看到了这其中的险峻,自己却还只斤斤计较着能出一口气,她眼里带上了忧虑:“所以,父皇这是还是护着他们?” 骆皇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嫁一位嫡公主给靖北王,这是先帝就打算着的事,但先帝膝下并无公主,直到我们陛下登基后没多久,生下了弋阳,陛下对弋阳的教导,那是极精心的,完全当皇子来教导。但沈后舍不得,她病重时弋阳还小,她亲自挑了定国公府的世子为驸马,只待公主长大后下降,陛下与沈后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又是临终交代,便也依着她了。” 元亦雪面露不屑:“沈后——也太不顾全大局了,结果千挑万选,挑了个短命鬼,如今不还是得嫁?如今她这二婚之身嫁过去,也不知靖北王那边是如何想的,怕不是要觉得朝廷怠慢于他。” 骆皇后面色冷淡道:“不错,靖北王不是一般人,弋阳个性强,又已嫁过了,赐婚过去多少有些折辱。因此本来,这赐婚的人选是你,你父皇问过我意见,我答应了。” 元亦雪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骆皇后看着她:“这些年你父皇和我什么都宠着你,也是心疼你要远嫁,连封邑都给你挑了极丰腴的地方,可惜,事到临头,你父皇忽然改了主意,自然是恼我对弋阳下手,这是一个警告。” 她脸上满是疲累,元亦雪心里翻腾着,猝然得知此事,满不是个滋味,不知是忧是喜,她到底年幼,脸上表情登时也就遮掩得不太好,骆皇后却冷冷道:“便是如此,我也不会轻易让步。” 元桢道:“父皇已如此了,母后还是不要触怒父皇吧……” 骆皇后冷笑道:“他将太子禁足,封了消息,不就是担心太子知道弋阳要嫁靖北王会闹吗?我知道他打的好主意,等弋阳出嫁了,木已成舟,再将太子放出来——以太子那性格,知道弋阳为了他做出这等牺牲,我看他能安享其成吗?必然要去闹。” 元桢眼神微微有些闪动:“母后是想让人传信给太子?但父皇意已决,太子便是闹,也未必轻易改主意吧?” 骆皇后道:“我只需要一个由头罢了,等到太子闹将起来,皇上面子上必然不好看,到那时候,阿雪就主动去请命,自愿嫁给靖北王,朝廷上我再让人煽一把火,此事自然还有回转余地。” 元亦雪脸变得惨白:“母后让我去请命?” 骆皇后双眸冷漠往她脸上扫过,声音倒是放柔和了:“这是皇室公主的使命,你当引以为荣才是,你容貌美丽,性子柔顺,又十分聪慧,过去好生服侍靖北王,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妃,嫁妆、封邑、奴婢,我都已给你挑好了,尽皆上等,你只管放心。等生下王世子,我自有办法接回你,放心,有我和你哥哥在呢。你自幼就听话,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的,这对你哥哥太重要了,等以后你哥哥封你为长公主,荣华富贵,任你享用。” 元亦雪薄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不知道如何辩解,怎么接回?难道还要让自己杀了靖北王?靖北王若是知道自己有这打算,岂会让自己活着生下孩子?适才那些国家大义,一旦轮到亲母来说,是如此的令人讽刺。 元桢却已许诺道:“妹妹如今牺牲这么大,来日我必回给妹妹长公主的尊位和封邑。” 元亦雪看着忽然变得陌生的哥哥眼睛里的急切,那是对于权倾天下的热望,她心里变得一片冰凉,胸脯起伏着,心里颤抖着想,你独掌天下之时,谁来还我的一生呢? 骆皇后却已交代元桢:“此事你要撇清些,明日你就借口要去你舅舅那边请教诗书出宫,不要留在宫里。” “皇上就算知道是我做的,拿不到短处,也没奈何。”
第20章 管教 骆皇后在后宫多年,多少有些人手,稍微费了些心思,到底还是将弋阳公主要远嫁靖北的消息递到了太子跟前,而第二日,就是弋阳公主出发前往靖北的日子了,皇帝十分重视,送嫁队十分浩浩荡荡,禁卫,送嫁官员为三品礼部侍郎,另又有内宫的御前大太监主持诸般内务。 太子元钧接到消息的时候,仿佛被什么东西沉重痛击,一时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有心人传来这消息是为了什么,也知道骆后想什么,但他仍然还是往那满是荆棘尖刺的陷阱里走了进去。 承平帝元自虚听到太子元钧素袍披发,长跪在寝宫外时,倒也没说什么,拥着两个道姑服了散,双修了一回,便睡了。 第二日起身打坐清心后,听说太子还跪在寝宫外,仍然无动于衷,仍是传了冲霄道长讲了一回经,才懒洋洋命人传了太子进来:“朕如今修道颇有心得,早就说了你们无事莫要扰了朕的清修,且朕还记得你功课不精,朕明明罚你闭门读书,今日又来跪着做什么?” 元钧抬眼看着父皇穿着一身杏黄道袍懒洋洋斜倚在榻上,榻下还跪着两个美道姑在替他锤膝揉腿,空气中充满着糜艳的香气。他垂下了眼睫:“儿臣恳请父皇收回皇姐远嫁的旨意。” 元自虚眉毛都不抬,懒洋洋道:“弋阳都同意了,你倒出来反对?君无戏言,靖北王可不是能随意戏弄的藩王。” 元钧漠然道:“儿臣愿亲往靖北王府请罪。” 元自虚道:“你是太子,自然知道靖北王府再这样下去,臣不臣,君不君的,迟早要生大患,你皇姐自幼就与别个女子不同,自有豪气,常常自叹可惜身为女子,若是男儿之身,定有一番建功立业之事业,如今朕给她这个青史留名功勋彪炳的机会,你是她弟弟,又是储君,岂有不支持之理?” 元钧低声道:“靖北王意志坚定,非轻易可动摇之人,长姐嫁过去,无异于以身饲虎。母后早逝,长姐如母,教导我,指点我,建功立业,也当如男儿一般,光明正大,或庙堂纵横,或驰骋沙场,长姐才华横溢,又有豪侠志气,性情中人,如何让她用自己一生去牺牲奉献?生为大丈夫,原该保护妇孺,如今却让长姐为我出面,是我无能。” 元自虚冷笑了声:“妇人之仁,依你之见,你若为君,当如何收服靖北王?” 元钧道:“德被四海,自然八方归附,四夷来王。” 元自虚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看你真是书读多了,中那些腐儒的酸毒太深!” 元钧深深俯身:“若有不服者,叛而伐之,以力降之,以兵讨之,如何以妇孺在前,我身为大丈夫,倒安居庙堂之上,吾羞为此道!” 哗啦啦! 一声巨响,一个琉璃香炉摔在了元钧跟前,碎成无数尖利碎片。 元自虚冷眼看着元钧,榻旁的道姑早已吓得浑身发抖,深深跪伏在榻边。 元钧面不改色:“我既不配为太子,请辞储君之位,但求长姐留在京中。” 元自虚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交代一旁打扮成道童的小内侍:“去把朕榻边那盒子拿过来,给太子。” 小内侍脸色青白,抖着走了进去,不多时捧了来一个匣子,捧到了元钧跟前,打开,里头是一枚暗红色的药丸。 元自虚盯着元钧,双眸冰冷凌厉。 皇帝无缘无故赐食,又是这般冰冷的氛围,天子之怒,血流成河,这红丸究竟是什么?毒药吗? 元钧却似乎完全没有想这些,他只是抬眼看了元自虚一眼,垂下眼睫,手稳当而准确地拿过了那枚红丹,纳入口中,神情始终平静,丝毫没有胆怯、畏缩、犹豫。 元自虚盯着他服下那颗药丸良久,神情忽然又变回了冷漠:“着禁卫军来,押送太子回宫禁足读书,着御前侍卫把守,任何人不得探视,太子少傅日日管教,什么时候教好了道理,什么时候解禁。太子所有师傅,一律罚俸一年,太子所有用度减半,若再有悖逆言行,严惩不怠。” 太子触怒皇上,禁足宝函宫,御前侍卫把守,用度减半,几乎等同于囚禁,虽然尊号未夺,但被皇帝如此责罚,可知不喜到了极点,一时朝廷上下不禁都有些各自思量揣测。 弋阳公主听到这消息,捏着花黄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缓缓给自己贴上了花黄,面色平静。容璧正在她身后替她梳头,听到梅香在一旁担忧地问:“公主要进宫去替太子求求情吗?如今毕竟您要远嫁,皇上应该会给您些脸面吧?就说临行前和太子告别?” 弋阳公主淡淡道:“以后的路,他要一个人走了,不见,才是对他最好。” 当夜,定国公世子忽然来了。 弋阳公主有些意外,这个当口儿,按说宋襄应当避嫌了,她想了下,还是请人传了他进来,留着容璧在一侧侍立,隔着帘对宋襄笑道:“宋世子这时候前来,可是国公大人有什么指教?” 宋襄也没说什么,只是单膝跪下道:“公主,此去关山万里,还请保重身子。太子殿下,我会效忠。” 弋阳公主一时眼圈微微一红,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笑道:“世子——我是一直将你看做弟弟的,太子……自有他的福分,我不在,你多陪陪他散散心,多劝劝他,莫要忤逆触怒父皇吧,我自会省得如何做,他不必担忧我。” 宋襄低声道:“是。” 他抬眼看了珠帘后影影绰绰的女子,他的长嫂,这个要强又光芒万丈的女人,为了保护丈夫弟弟的名声,故意流出蓄养面首,与才子风流冶游的名声来,当着他面又只做拉拢强将能臣,只有他知道,她比谁都心软重情。 此生缘浅。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行了个礼,退下了。 鸾鸣宫里,骆皇后却在见自家哥哥骆世明。 骆世明正在和她说话:“太子如何忽然被皇上发作?父亲听着觉得不妥,前日失手,父亲不是说请皇后娘娘略忍忍,徐徐图之,莫要惹怒了皇上吗?” 骆皇后道:“我知道,但我只恨原本该是亦雪做这个靖北王妃的,我让人递了消息给太子,他知道弋阳要远嫁,果然忍不住了,我听说皇上发了大火,当场摔了一个琉璃壶,我打算明日就让亦晴去请愿,自愿顶替弋阳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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