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顺着接下去:“娘娘光风霁月,自然对大公主关怀备至。” 花妈妈忐忑不安道:“那我家锁儿……” 锁儿?听着像是乳名,难道花妈妈有什么人质把柄落在皇后手里了?容璧只能道:“看妈妈办事是否忠心了。” 花妈妈看她表情如此托大傲慢,心下越发大乱,只疑心皇后娘娘反覆无常,怕是疑心自己,连忙剖白:“我已办妥了,放好在库房里,上次已让林内侍传话,娘娘可别轻信旁言啊,只是可不能随意进去翻动,大公主自幼机警……一旦发现,事就不成了,娘娘还是要信任我才好。” 容璧表情一直冷漠,花妈妈却只以为她身后有仗恃,因此才对她毫无谄媚逢迎之色,越发心里恐惧,又慌张,显然真的信了容璧是皇后派来监视她的人,只握着她的手道:“请皇后娘娘一定要安心,事情已办好了!按娘娘的要求,那样紧要物事,早已安放在库房,我亲自验看过,万无一失!” 容璧:“妈妈放心,我会和皇后娘娘禀报的。” 她只是想来公主府过平静生活,为什么要给她知道这些东西?大概,从她被皇后看上赐给太子做司帐开始,平静的生活就已经远去了。 她心里十分后悔,却也知道自己应该是诈出了了不得的秘密,库房?库房里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会对公主有影响,那就是对太子去的? 但是无论是大公主,还是太子,都是离自己高高在上,随时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她不该卷入这里头。
第10章 备膳 心里充满矛盾的容璧在主院里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这是属于公主大丫鬟规格的待遇,甚至还能使唤几个小丫鬟和灶上婆子。 她到任的第一天就要处理一条活蹦乱跳巨大欢脱跳着的大青鱼。 一般来说这类活着的食材,都是要粗使婆子们先处理好了,才会到主厨手里的,但鱼的话,有些厨子会嫌弃粗使婆子们收拾得不利落,放久了不新鲜,因此一般都是活着养在水缸里等吐泥后处理。 容璧一到厨房看到清水里的活鱼,心里便明白这显然是小厨房里的婆子杂役们出题了。 容璧若是立刻让她们收拾,婆子们自然就手也就收拾了妥妥当当,同时也就看清楚她的底儿,今后她只做那袖手的大丫鬟,婆子们自去料理脏旧活——当然也包括那等食材采办等事,那却是实实在在的油水,容璧再清楚不过,宫里一枚鸡蛋三钱银子,外边市场却买五个大钱,这就是当中奥秘,婆子们自然也不会瞒着她,就如宫里一般,小内侍、小宫女们,每个月是要给管教的姑姑爷爷们交供奉的。 若是容璧自己上前收拾,杀鱼做鱼,都是最能看手上功夫的,凡是做厨子的,没有不会杀鱼的。 但是一个宫里出来的,有品级的年轻尚宫,上手就来杀鱼,腥的臭的,鳞的须的,血糊糊湿淋淋,真上手拾掇这大鱼,婆子们会夸你杀鱼功夫好? 当然不会,这气势无形中也就被这些婆子们踩了下去,今后你再要指使她们,也难了。 容璧在尚膳局底层多年,再清楚不过这里头的猫腻,尚膳局的姑姑们要调理新来的人,只让她们收拾下水,做最琐碎最麻烦最脏最臭的活儿,不服?不服你就烧火去,保管你一烧能烧十年的烧炭丫头,出宫都不知道宫里的贵人长什么模样,只记得大大小小的黑炭。 她从宫里来,又有尚宫的品级,哪怕只是个末等品级,在公主府里,也已经是从天而降的上司了,这是来自厨房婆子丫头们的下马威。 容璧微微一笑,问婆子们道:“这青鱼是公主今晚要吃的?公主可有说了想吃怎么调理的?” 一个婆子上前笑道:“倒没说,只是公主从前一贯爱吃鱼,今儿大厨房那边说难得采办到极大的青鱼,特特送了进来给公主的,我们刚才几个婆子合计着,这青鱼这样大,倒是能做极好的鱼羹呢。”说完后也就垂着手,恭敬,却又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透漏,这也就是老油子了。 鱼羹的确考验厨师手艺,鲜味不足,有腥味,都是致命缺点——但是容璧明明记得唐喜说过,公主和太子都不喜欢稀里糊涂看不出食材的羹汤等等。 而且,容璧并不觉得就这么简单,她想了一会儿,却已想通其中关窍,之前似乎听花妈妈说了今日是考校日,公主要考校侍卫们的功夫。若是她按着这婆子所说,做了鱼羹,万一公主赏侍卫们点什么,这鱼羹算不得正经菜,到时候拿不出什么好菜,岂不是要丢人?若是真如此,只能让大厨房那边送,那自己在公主跟前也就丢了脸,以后少不得被这些婆子拿捏住了。 于是她微微点了点头,一一看过今天的食材,略一思忖,便吩咐着:“就将鱼剖开,一半片了做鱼脍,一半剁了做鱼丸,配荠菜汤,鱼头鱼尾剁了红烧,主菜再上羊肉水晶角儿、黄雀酢、樱桃烤鸭、胡椒醋鲜虾,橙薤仔骨,粥备上松子菱芡枣实粥,不放糖,点心上芙蓉澄沙饼,水晶白糖糕,豌豆粉凉糕几样,再准备两桶绿豆沙饮和桂花酪饮。”她一气儿连数了几样菜,到时候让大厨房添上几道白切鸡肉之类的,也就可以了。 婆子一怔,自己刚才明明建议做鱼羹,结果这位新来的容姑娘,偏偏不做鱼羹?而且她们也都没说晚上用膳几人,这位容姑娘却一口气安排了这么多菜肴,而且荤素齐备,主菜面点汤羹全齐全了,仿佛竟像是早知道晚上的安排? 她心里忐忑起来,要知道公主和其他皇族中人一般,很少显露自己的饮食喜好,她们也是厨房伺候久了发现凡是汤羹一类的,公主都不太动,今天才不经意地提一笔,她笑着道:“做这许多菜?会不会份量太多了?” 容璧道:“御膳房每日只伺候皇上一人,却要做一百零八道菜,这公主府就是公主最大,只做几道菜如何够?若是公主想吃拿不出来,是妈妈去公主跟前解释?” 婆子陪着笑不敢再说,垂着手凛然听命。 容璧微微一笑,继续分派任务:“现在一是将这鱼刮鳞杀了,再请一位妈妈去冰库支冰过来,冰得选整块剔透无瑕疵的;我看这荠菜也洗好了,羊肉炖上,请一位妈妈来看着火,这羊汤微微滚到三个眼儿的时候叫我;这只再请一位妈妈去取黄雀酢来,咱们重新炸一炸……” 她在尚膳局已打杂多年,这里头的门门道道清清楚楚,几句话已将事情大如备菜杀鱼,小到取冰烧火,样样安排妥当,众婆子听她几句话点在要害上,知道是个熟门熟路,做菜上果然有几分手段的,不敢再拖延,连忙按照她分派的,一五一十各就各位了。 西边太阳渐渐落下,容璧在厨房里和婆子们忙乎了一天,身上也全是汗水和油烟味,但容璧借助着在做菜时在每个婆子、丫鬟身边穿行的机会,却将公主府上下的一些情形听了不少。 这让她心里那到了陌生地方的紧张心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果然前边梅香遣了小丫鬟过来传话:“梅香姐姐让我来和容姐姐说,公主殿下在考校侍卫们的武艺,一会儿要留他们用饭,请姐姐看着安排六到七人的膳餐,因着都是侍卫,今儿又动得厉害,侍卫们饭量大,请姐姐多安排些肉菜和汤水,梅香姐姐还说,若是来不及了,可使人到前边大厨房去让他们安排一些。” 容璧笑着抓了把烤花生给她笑道:“多谢妹妹来传话,就和梅香姐姐说已安排妥当,什么时候传膳只管安排。” 小丫头拿了花生欢天喜地走了,过了一会儿果然过来传膳,等膳都上全后,小丫头又来传话:“公主说今儿天气好,正好宫里赏下来螃蟹、菊花酒,让大厨房宰了只羊,就在院子里和几位侍卫们吃炙羊肉,请新来的容姑娘过去帮忙烤着。” 容璧道:“好的,我先让人将羊肉拌好作料,安排好烧烤架,这边过去。” 她转回房内,简单擦了下在厨房里沾上的油烟灰和身上的汗,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粗布青裙,简单带了两个开口银镯子,这却是厨房劳役的人的常见的妆扮,需要炙烤羊肉的时候,银镯子可固定袖子,方便劳作。 收拾妥当,确定身上无有肮脏油污之处污了贵人眼,奇怪的味道坏了贵人胃口,这才回了小厨房,点齐家伙,这才领着婆子们往演武的叠金院过来。 叠金院十分阔朗,一侧层层叠着假山石,石上以及抄手游廊两侧密密栽着大片的菊花,黄灿灿犹如烂金撒遍,葳葳蕤蕤,清香四溢。中间小演武场正传来一阵阵吆喝声,两个侍卫上袍都解开了只系紧在腰上,穿着下裤长靴正在中间角抵。 明亮夕阳下侍卫身上结实的肌肉轮廓分明,汗水淋漓,其中面向抄手游廊这一侧的侍卫仍是少年面容,眉目俊秀,身姿修长,线条流畅肌肤紧致,最为醒目的是刺了通体的纹绣,阳光下只如翠锦一般,分外醒目。 弋阳公主正坐在最上首,微微斜倚懒懒靠在靠背上,笑着看侍卫角抵,她穿着一身极薄的纱外袍,雪白肌肤若隐若现,她内里穿着华贵的黑色麒麟长裙,漆黑长发挽成堕马髻,却是簪着一朵鲜红剔透的红宝石花,俱是由指头大的红宝石攒成,这一身黑白妆扮,仿佛只为了显出这一朵花一般。 场下围着数个少年侍卫,也都各个急健身材,英姿勃发,也都和场中角斗之人一般除了上衣露出矫健胸膛,或抱着胸,或叉腰在一旁指点,喝彩,大笑。 容璧带着几个婆子,端着炙烤羊肉用的炭炉、两柳条筐子的银霜炭,已经碎切好的羊肉以及羊腿,各色调料悄没声息地从廊道走过,在校场一侧支起了烧烤炉架,开始炙烤羊肉。 容璧将袖子挽起,将婆子们串好的羊肉一串串搭在架子上,听着场中搅海翻江一般喝彩,后边婆子们的低低议论着: “那一个通体纹身的,想来就是玉十二郎了,是公主最宠的侍卫。” “个个都是潘安子都之相,好生俊朗!这等个个争先恐后,自然是要在公主跟前争宠了,却不知今日哪个能夺魁。” 容璧:…… 所以这些侍卫,就是传说中弋阳公主的面首了? 这所谓的考校武艺,原来是在争着在公主面前争宠呢? 不多时那遍身花绣的少年居然赢了,昂然立在场中,劲瘦的腰线利落地束在虾青点子汗巾腰带上,满面笑容看向公主:“殿下!今儿是我拿了彩头了!” 元亦晴满面笑容道:“十二郎果然有长进,今儿彩头是个玉狮子,倒是和你相配。”她懒洋洋从一侧托盘丝帕掀开,取出那只晶莹剔透的青玉狮子,足有拳头大小,然而她五指纤纤,握着那玉狮子,只看着玉十二笑。 十二郎却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微微抬起头,背脊上的汗仍在闪闪发光犹如荣耀勋章:“彩头我可以不要,我只求公主殿下面前的盘中羹一口,便是莫大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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