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拒绝没有使那人死心,他像是认真思索一下后,对着我再次给出建议:“也许,您需要毛巾和吹干头发,以及我们预备了可以替换的衬衫···” 虽然他真诚地看着我说,但需要这些的人只有弗拉基米尔。 “不用。”弗拉基米尔厌恶地皱眉,微微干燥后,他身上海水的腥味更重了,他也闻到了,所以表情难看,满是不耐。 我看见眼前那人拼命挤出的笑脸,他的提议没有错。我转头拉了拉弗拉基米尔的衣角:“去吧,换身干净的衣服,不要感冒。” 为了符合鲸类适宜生存的海水温度,人工调配的盐水里加了不少冰块,被冷水泼了一身,还是快些换掉比较好。 弗拉基米尔犹豫了,显然他也难以忍受身上的黏腻,他深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焦虑,似乎与我分开给他带来不小压力。 “你一个人没关系吗?”他抿着嘴唇,不确定地问。 很难看到他纠结不定,好像不是我,而是他一个人很有关系的样子,简直是重度分离焦虑的表现症状。 真让人心疼啊,我暗暗地想。 ——我前进一小步,几乎抵上他的脚尖,手指勾住他的手腕,我隐秘地环住他的手指:“当然,不要担心,我会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等你回来,好不好?”说完,我捏了捏他僵硬的手指,然后退回原地。 他像是承受了难以忍受的折磨,肌肉一度紧绷,微微颤抖着。 “我很快回来。”他丢下一句话就大步离开,身后跟着那个人,像是落荒而逃。指尖有种陌生的,麻麻的触感,我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这算不算是卡斯希曼医生说得掌握主动权? 如承诺的那样,我没有离开。 我站在巨大的有机玻璃外,看着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的白鲸。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虽然没有执行清场,可事故发生让大多数人丧失了继续游览的好心情,他们宁愿去吃些压惊的小饼干,也不想要继续呆在昏暗静谧的地方。 终于,最后一位游人走出去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和这条孤独的白鲸。 黑暗带来未知,未知后是恐惧。 我却不害怕,蓝色的水纹在我的皮肤上晃动,恍惚间,我也进入了一墙之隔的海水中,手触上玻璃,凑近了仿佛能闻到海水的气息,凉凉的腥气,像极了失温的血液。 嘴里咸咸的,仿佛咽不下去的鲜血。眼中是顶灯照射出的波光粼粼,我感到心底的黑暗在血腥味里飞速膨胀,要裹住我坠向深渊。 我将手掌贴在玻璃上,白鲸似乎有所感应,但他没有朝我游来,而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望着我。 “我不怕,我不会再害怕了。”我喃喃自语。 不知何处的勇气,也许是收到了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里面是被爱的力量。 我能听到白鲸高亢奇特的叫声,隔着重重海水和厚实的玻璃,他不停地说着,整座大水缸都微微颤动着,奇妙的共振。 我蹙着眉头,似乎被他的痛苦影响,“对不起,我听不懂。” 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到大海,那里一定有同类能听见你的声音,我低低地说着,白鲸咧开嘴,他露出了人类的笑脸,然后慢慢安静下来,我知道,那只是经过训练的肌肉记忆。 很安静,白鲸的叫声消失后。 恍若真的是隔绝了声音的海底,静的我闭上眼睛,海水能从玻璃中涌出来。 迷失于深海的泡影,在肩膀被轻轻拍打的动静里,海底幻境瞬时崩塌。 我睁开眼,撑着玻璃转身向后看。 弗拉基米尔正站在后面,他离我太近了,我的鼻尖几乎擦到他的胸膛,我下意识后退,但忘记了后方只有坚硬的玻璃。 嘭—— 我的头重重磕在玻璃上,刺痛从撞击处蔓延到耳朵,嘴角,我的脑子都嗡嗡作响。 “你!”我的话还没说出口,鼻子一酸,生理性的眼泪直刷刷的淌出来。 弗拉基米尔慢半拍,他显得手足无措,面对我飙出来的泪水,他先是退后一步,再递过来一块没有花纹洁白的手帕。 泪眼朦胧中,他脸上的愧疚显而易见。我看到他铂金色的发尾还微微的湿润,浅色外套上水迹依旧清晰可见,内里的衬衫已经换过了,他没有系领带——自从离开了库夫怀尔德之后,他来见我时的着装放弃了一贯的昂贵精致,逐渐开始减少距离感,不知不觉向休闲舒适靠拢。 像是品味很好的高中生,而不是拥有独立服装师的贵族那样高不可攀。他的眼睛里快要被自责注满,深蓝稀释后,他瞳孔的蓝色被冲淡了。 “弗拉基米尔?”我捂在后脑的手不敢动,那股疼痛差dj碎了头骨,我疼得眼泪一时止不住,“谢谢。” 我接过手帕,抹掉不断涌出来的液体,弗拉基米尔的脸变得清晰了,他的嘴唇微张:“你还好吗?” ——怎么会好,我疼得想要呻吟,手慢慢收回来,“呼——”我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有流血。 我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后脑:“没事的,大概。” 弗拉基米尔的情绪从来没有这么好看透,他上前一步,我们之前的距离缩小到诡异的程度,要知道我还泪眼婆娑的捂住头,他温柔的声音,扑在我鼻尖。 “对不起。” 弗拉基米尔微微俯身,抬起鸭舌帽的帽檐,在我额前落下一吻。
第219章 Chapter 218.双子(三) 我一时愣住了,一手按在后脑,一手捂住前额,看上去真像个伤到脑子的倒霉蛋。 虚假的,像是红色油漆半干未干的,挥发出来的味道。 奇怪的感觉在我心底泛起,但羞涩很快占领高地,我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声音不自觉抬高:“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要提前告知我,不然我怕早晚有一天我会死于心脏病。我的反应大得超乎想象,似乎我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弗拉基米尔低低的“嗯”了一声,他似乎把柔情都集中到了眼珠子里,蓝色的双眼前所未有的浑浊。 我什么都无法看清,因为头部的疼痛渐渐消退,尖锐的能撕开头皮的痛苦之后,脑袋木木的,似乎被橡皮筋紧紧勒住。我不能继续想,眩晕感让我有些急促的呼吸,模糊了弗拉基米尔的脸。 “不要再忘记了。”大脑迟缓地转动,我抬起眼睛,我警告什么似的说出来。 然后,我发现自己和弗拉基米尔距离太近了——鼻尖几乎擦过他的前胸,我的视线正上方是他洁白修长的脖颈,和他低着头,似笑非笑的目光。 什么时候这么近了?我慢吞吞地想,原来是他凑近我亲吻我后,就没有离开,像这样,一点点把我压向玻璃,隐秘的,让我看上去完全依偎在他怀里。 我的手握成拳,挤在他的胸前:“你退后一点。”耳道里涨涨的,尖锐到无声的噪音回荡在里面,我没顾上想太多。 前方传来一声轻笑,然后弗拉基米尔没有犹豫地退开了,我以为是耳鸣造成的幻听,因为当我看向他时,他平静地注视我,那种眼神很奇怪,仿佛是裹在流水下的玻璃碎片,一层层划开皮肤,细细观赏。 拥有更大的空间,我侧过身体,撑在玻璃上,低温的海水不断蚕食着手指的热量,冰冷逐渐使我清醒,我感觉后脑不疼了,只是有一点胀痛。 “我们走吧。”弗拉基米尔突然开口。 我揉了揉麻木的后脑问:“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既是通知,又是命令的口吻,弗拉基米尔圈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就朝着出口的方向走。 他生硬地捏住我的手腕,像是不适应这种程度的接触,他的手指僵硬,但又十分用力。 我转头,最后看了一眼白鲸,这就要离开了吗?在我以为我们会顺着来时的路走出海洋馆时,白色的光线从不远处的入口洒进来,浓郁的蓝不知不觉中褪色。 新鲜的风涌进来,但弗拉基米尔没有走进盛满耀眼的白色,他转身拉着我推开一扇贴着“STAFF ONLY”告示牌的小门,迎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瞳孔不自觉放大,“咔嚓——”捕捉到了打火机的火光。 只够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但对弗拉基米尔已然足够,他熟练地在昏暗中贴墙行走,黑暗且静谧仿佛是通往地底的路,接着我看到向上延伸的钢架,那是狭窄逼仄的楼梯。 我的警惕被激发出来:“这是哪里?不对,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挣扎着发出疑问。 感受到来自我的阻力,弗拉基米尔将火源凑到脸前,摇曳的光让他忽明忽暗,他的语气涩涩的:“弗洛夏,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 我的质疑停止了,想到了卡斯希曼医生说过的话,我粗声粗气地说:“我相信你。”卡斯希曼医生错了,我必须证明这一点。 “那我们走吧。”弗拉基米尔笑了,极度明媚地咧开嘴,陡峭的钢架楼梯之下,无光之地,他的笑容让我心底一阵胆颤。 尽管有他拉着,我依然握住了扶手。 扶手表面生锈了,粗糙的锈迹一下下割过手心,又痒又麻的刺痛感。脚下每一步都是未知,浓重的黑暗里,总怀疑下一步会踩空然后狠狠摔下去。 可是很快,丝丝点点的蓝色光点从上方降落,弗拉基米尔加快了脚步,我被他的拉力带着冲出了楼梯。 更加原始的深蓝世界——这里是鲸鱼馆水池的上方,越过前方的围栏,就是幽蓝的水面。 旁边是一个极浅的蓄水池,膝盖高的水里堆满了冰块。 弗拉基米尔松开我的手,我向前走了两步,踢到一块散落的冰。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缺少了馆内精心的打光和装饰,这里的蓝色更加纯粹,透过冰块融化丝丝的冷气,海水咸咸的味道仿佛萦绕在舌尖。 不再是柔和美丽的海底,海变得粗犷,锋利的寒冷如同夜晚的北冰洋。 “我们可以来这里吗?”我呆呆地望向海面,也许那里会冒出一只圆润的鲸鱼脑袋。 弗拉基米尔挑起了眉头:“为什么不可以?” 敢情他没有看见那块显眼的“STAFF ONLY”?,不,弗拉基米尔只是有点目中无人,他又不瞎。 “你看上去很想摸摸那头鲸鱼,所以我带你来了。”弗拉基米尔倚在一旁。 是吗?我直觉性地否认。“谢谢。”感谢的话像是浮在水面的冰块,晃晃悠悠。 第一次,他不明白我在想什么,这还是第一次,失望比寒冷还要强烈,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但很快,我觉得自己有些较真了——弗拉基米尔又不会读心术,他怎么一次都不会出错,这只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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