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我撑着下巴,无奈地叹了口气。 半开的窗户,属于秋天的风带上不经意的寒意,摇动了竖起来的米色丝绸窗纱,精巧的小孔上细小的铃铛坠儿清脆的铛铛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叹气?” 浅浅的声音混在让画面鲜活起来的响动里,听得不是很清晰。 为什么小弗洛夏能看到我,明明莉莉娅······我吃惊地望着她。 小弗洛夏像是没有出过声一般,一丝不苟的专注。 我试探性地回复:“因为···我不开心。” 我紧盯着她的脸庞,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不开心······活,下去···不好吗?” 她第一次抬起了头,看着我。 阳光里的暖化的浅灰色里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单纯的疑惑和好奇。 一望见底,清澈透明。 黑色的瞳孔盛不下多余的墨,爆炸的碎片晕出墨色的细线,在浅蓝色沉淀到水底的灰色水面,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在如镜子一般的双眸中,我看到了惊慌的自己。 十三岁时弗洛夏的自己。 不可能,小弗洛夏怎么会和我讲话,所以说才是梦境啊,看来我的脑电波实在是太活跃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都能杂糅起来,漫无目的地将现实融合进意识,创造没有含义的场景。 我不住地点头,想要让自己相信,这一切不过是虚幻的事物,只要我睁开眼睛,就再也不会重现的事物。 但是······ 我停了下来。 也许正是小弗洛夏身体里封存的,我未能打开的记忆把我带进这里。 又或者是,我偶尔感受到的,小弗洛夏的残留。 小弗洛夏没有等到我的回答,重新低下眼眸。她纤长的睫毛轻轻忽闪,闪耀着的,好像是盛满一池温暖。 “活下去,总是好的,再不好的,都是好的。”我轻轻地说,我想认真的回答,想了一会,这就是最真实的答案。 开心不开心,其实都是活着的人的烦恼。幸运的是,我还有这种烦恼。 她抿着嘴角,微微一笑: “那···就活着。” 我鼻头泛酸,在没有比翻天覆地的愧疚更能动摇我,我闷着脑袋,努力憋回泪意。 如梦如幻的碧波,被涌动的晶莹击碎了平静,轻薄的蚕丝画骨儿缓缓凋落。 我闷闷地开口:“你为什么要一个个捡,扫一下更方便。” 小弗洛夏摇摇头:“有些···找不到,很小很小···的,妈妈看不见···伤了,脚会受伤。” 她吞吞吐吐,不连贯的解释。 我突然感到,小弗洛夏好像明白,这些话她在讲给谁听。 “妈妈?她爱你吗?”我的问题有些冒冒失失,更像一种质疑。 这次,她沉默了一会,缓缓地笑了,不是抿着嘴,不是微笑,真正的笑了。 阳光滋润她弯起的眼角。 花影闪烁,涟漪作响。 “妈妈···爱我。” “我也···爱妈妈。”她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我不说···妈妈···也不说···” ······ 忍了很久的泪水,伴着一帧帧消失颜色的画面,从我眼前溜走,在我还没来得及抱抱小弗洛夏时,世界再一次颠覆倾倒。 在脱离那里的最后一秒,小弗洛夏,好像扭过了头对我微笑。 ——塞满整个行李箱,仔仔细细包好的相框,全都是莉莉娅一个人的照片。 它好像得到了一丝解答。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铺天盖地袭来的福尔马林气息中,承受着有些漫长的眩晕。 为了某种目的,而建立的世界,我正在慢慢走向终点。 我擦干眼泪,快速走向唯一亮着的病房。这次我没有悠闲地观赏风景,我在衣服上擦擦紧张渗出的汗水,离它越来越近了。 我踩进明亮的病房内,任由身后的世界被黑暗点点吞噬。
第48章 Chapter 47. 诗人之死 温暖的阳光彻底抛弃了这个世界。 当我踏入房间里,白晃晃的光线明亮的有些刺眼,持续发出过度的白色,显现出脏兮兮的灰色阴影。 脸部模糊了的白色大褂接连穿透我的身体,向房间外走去,我躲闪不及。 我没有触觉,却觉得诡异——将陌生人拥入身体,皮与肉似乎可以无限接近。 避开了最后一个人,干净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她的身影。 小弗洛夏直挺挺地站在病床旁。不,不应该叫她小弗洛夏了,她现在的我差不多样子,已经可以初步看出少女的轮廓。 我悄悄挪到床脚。 莉莉娅和她小声说着话,我不忍心打扰到她们,我不确定弗洛夏能不能看到我,听到我讲话,对这个世界我已经失去了控制,也许一开始我就处于被动的位置,只是自己并不知道。 莉莉娅走到了生命的最后,她的虚弱渗透在每一颗细胞里,翕动嘴唇都要花费不少力气。 “你要···死了吗?”弗洛夏低垂着脖子,沮丧地说。 “咳···咳咳······” 病毒长驱直入,击破了莉莉娅毫无抵抗意志的免疫系统,破破烂烂如同撕裂的风箱,艰难地完成工作。 “你知道什么··咳咳···什么是死吗?” 死亡,系统所有的本来的维持其存在存活属性的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 小弗洛夏似乎没有想到永久,这个词语的含义。 “一种···希望之光,歌唱···自由与理想。” 《诗人之死》,浪漫主义者米哈依尔·尤里耶维奇·莱蒙托夫歌颂伟大诗人普希金的不朽的名诗。 “从书架里翻出来的吗?我的弗洛夏怎么长也长不大呢···”莉莉娅哽咽的咳嗽,她尽力伪装的平静被悲伤轻松化解。 “明明···妈妈等你长大等了好久。” 弗洛夏轻轻摇摇头:“不,妈妈。我长大了。” “我一个小时就能···洗净所有的···所有的盘子。碎玻璃瓶···瓶子碎片不会伤到你。衣服,我···我不会忘记放柔顺剂···” “你看,我能···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你别死···好不好?” 弗洛夏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呢喃的嘟嘟囔囔在莉莉娅歇斯底里的喘息声中沉默。 “···妈妈,妈妈累了。”莉莉娅紧紧抓住胸前的衣领,她很不好受。 “弗洛夏要乖乖的,你一向那么乖······我很想不担心你。” “如果我走了,就再咳咳···再也不能回来了···你能好好照顾自己···” 弗洛夏没有靠近莉莉娅,她笔直的站在床边,脖子低垂,脆弱的颈项纤细的弯曲,轻轻一碰都能够折断。 她的脸庞躲藏在头发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莉莉娅接近末尾的抵抗和挣扎。 “你···要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是后天?” “大概是,你的姑姑索菲亚来接你的时候···”莉莉娅仰着头,方便挤压收缩的氧气快速进入身体。 弗洛夏的目光紧跟着莉莉娅的动作,她身体前倾,像是很想要帮帮她。 “你···不一起走··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吗?” 最终弗洛夏没有动。 摧枯拉朽的痛苦缓缓远去,莉莉娅枯瘦干瘪的脸庞不再遍布狰狞。 她的语气缓慢而平静:“不,弗洛夏。我···大概没法一起去了。” 她毫无焦距的目光想要定格在弗洛夏的脸上,但是很困难,她只能向着那个模糊的轮廓轻轻诉说:“连带上你,妈妈的罪孽数···也数不清,圣父没有容许赎罪,他放弃了不值得拯救的信徒······” 弗洛夏不安地打断莉莉娅默诵的圣经:“我···不能陪着你吗···我要照顾你的。” 莉莉娅想要笑,她笑出了声,不堪折磨的嗓子尖锐着摩擦在砂纸表面。 “咳咳······我要放开你了···你得和姑姑一起回去,回到瓦斯列耶夫的莫洛托,咳咳···我逃出来了,就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天空,总是碧蓝碧蓝的,鸽子和鹄鹈会从很远的地方飞到莫洛托,我坐在柔软的小草上,不在乎···不在乎蕾丝刺绣的丝绸长裙会不会染上洗不掉的绿色汁液,捧着满手的饲料喂给他们吃。” 弗洛夏接口说:“鹄鹈很凶猛······” “不···咳咳···”莉莉娅笑着否认:“他们很温顺,在你给他们吃的的时候。他们会很有耐心的让你抚摸坚硬的羽毛···咳咳···不敢相信吧···鸟儿们的毛不都是那么软···” “我没··没有见过,等我摸过了···我第一个告诉你”弗洛夏认真地接口道。 “好啊,等你见过了,你可以画下来给我看,咳咳···时间过去太久了,忘记了···它们的样子了。” “······” 透明的面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攀爬而上的雾气湿湿的凝结成实体,泥土与不知名小草的清香跌宕起伏。 如同遥远的莫洛托绽开满树的春意,一丝丝,一缕缕注入枯竭的躯体,稳住摇摇欲坠的根基。 “你要记得,把《诗人之死》带回去···当时我忐忑不安地跳上飞机时,怀里紧抱着从父亲的书架里抽出来的这本书···唯一的初版,是我能带给他的礼物。” 《诗人之死》,一首艺术之美的诗篇。米哈依尔·尤里耶维奇·莱蒙托夫痛失了敬仰的天才——预示着整个沙皇专/制大厦即将倾颓的希望之光,内心中喷射出了挞罚假恶丑的愤怒之火,层层剥笋式地透视俄罗斯诗歌的太阳的悲剧命运,暗示了它与笼罩并妄图吞噬它的光芒的阴霾相联系相映衬。 爱与恨,才能够化悲痛为复仇的力量,唱出向刽子手讨还血债的心声和时代强音: 你们即使倾尽全身的污血, 也洗不净诗人正义的血痕! 通篇的浪漫主义幻想,迷惑了涉世未深的少女,向所有不甘心牢固地难以打破的社会规则发起挑战。 幼稚的冲动,驱使她与家人挥手作别,孤身一人来到深深打动了她的男人身边。 年轻的她怎么可能会想到,抵不过时间的,是脆弱的生命,在等待中老去的是最宠爱她的父亲,等不回的悲哀。 莉莉娅的声音变得悠远,像是沉浸在了回忆里,她娓娓吐出优雅蓬勃的诗歌: “诗人死了,这荣誉的俘虏! 他受尽流言蜚语的中伤, 胸饮了铅弹,渴望着复仇, 垂下了高傲的头颅身亡!…… 诗人的这颗心已无法忍受 那琐碎的□□带来的耻羞, 他挺身对抗上流社会的舆论了, 还是单枪匹马……被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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