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终于想起,自始至终高居于主位之上的这个老人,是昆仑墟的掌门,是仙界正道的魁首,也是这片大地之上,距离飞升最近,近到只有半步之遥的男人。 “一个二个的,遇到这等小事便这般失态,成何体统?” 老者缓缓地说了下去,被那双威严眼眸扫到的人无不低下头去,暗暗后悔自己方才的慌张失措。他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庞,最终停在了白飞鸿的脸上。 “去救你师弟吧。”老人对她说,“万事有我担着。” 白飞鸿深吸一口气,恭敬地低下头去。 “是。”她说。 白飞鸿走到了云梦泽的面前。 原本快要完全失去神智的白龙,在看到她的时候,被血污染红的龙瞳之中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别担心。” 不知为何,白飞鸿心中并没有一丝慌乱,她向他伸出手来,轻轻抱住了巨大的龙首。白龙没有挣扎,就像是等待着什么一样,慢慢闭上了他的眼睛。 而白飞鸿只是抱着他,就像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那样,平静地、缓缓地说了下去。 “会没事的。”她说。 无情道的心法再度发动起来,眉心的红莲印也如火烧一般灼痛起来,在冰与火的间隙之中,她的心却异样的平静。 而后,她“看”到了。 白飞鸿向前一步,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像希夷曾经教过她的那样——进入了云梦泽的心魔。 …… …… …… 白飞鸿原本做好了看到一片尸山血海的准备,可令她意外的是,在穿过了重重的黑雾之后,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她自己。 那是年幼时的她自己。 不是这一世,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连她自己都已经模糊了记忆的前世。 那个年幼的女孩有着一张苍白的脸,带着些许的好奇,在古树下仰起脸来,看着树上的另一个孩子。 “你还好吗,能下的来吗?” 女孩这样问。 白飞鸿怔住了。 这件事情,其实她已经渐渐不记得了。然而这一刻看到,却发觉在另一个人的心中,这份记忆依然如此清晰。 清晰到她可以看到树影是如何落在女孩的面庞上,她的眼瞳是如何的明亮,就连那稚弱的脸庞,看起来也莫名的惹人爱怜。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云梦泽的心中居然是这样的。 她也从来都不知道,他居然将这一切都记得如此清晰,清晰到几乎让她生出了一瞬的内疚。 “云……” 然而在她将要开口的瞬间,眼前的场景以及如云雾一般散去了。 白飞鸿知道,自己正在深入云梦泽的记忆,深入他的内心,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心魔想要让云梦泽看到的。这些漂浮的幻境,就是他的所欲所求。 而云梦泽真正的本心,就藏在这些幻境之中。 她握紧了青女剑,加快脚步,奔赴下一个碎片。 在又一阵云雾般的扭曲之感后,白飞鸿看见了长大后的自己。 依然是前世,她那时还很年轻,一副医修的打扮,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之下。 白飞鸿还记得这段时光。 那是她记忆里与云梦泽的第一次相遇,但实际上,那是他们两人的重逢。 再次相遇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在云梦泽记忆里的她,还是很温柔的模样。 他们重逢在一次战斗之后,白飞鸿记得,那一回是魔修意欲屠城,为恰好经过的云梦泽所击溃。他也在战斗时受了些轻伤。那时的白飞鸿作为医修忙于治疗民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注意自己的仪容了。 云梦泽并没有仗着自己修真者的身份就要求她先替他医治,而是一直在一旁耐心的等待着,直到所有百姓都处理好了伤势,他才走上前去。 “对不住。”白飞鸿那时虽然很累,却还是对这个救了一城百姓的人笑了笑,“人实在太多,让你等了很久。” “没关系。”少年微微垂下眼帘,看不清他的思绪。 因为他被伤到了手腕,白飞鸿便要他将护甲解下来,将手臂递给她。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照做了。 忙乱了一天,白飞鸿替他包扎的时候,有几缕垂下来的发丝碰到了他的手腕。她连忙把发丝掖到耳后,不好意思地对他道歉,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被其他的病人叫走。 云梦泽动了动手指,像是想要挽留那份发丝停留在手腕上的触感。随后又收回手来,为自己这份莫名的感觉而有些烦躁。 他看着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即使如此,云梦泽也依旧留了下来,用几乎有点不像他的耐心陪完了扫尾。 刚被魔修屠戮过的城池缺医少药,有不少药都要白飞鸿自己早出晚归去采集。也许是看不过去吧,云梦泽帮着白飞鸿击败了很难打倒的妖兽,取了角来为人治病。他的武艺与修为都十分了得,白飞鸿平日一个人很难击败的妖兽,他只是一招便让对方倒毙当场。 那时,少年站在妖兽巨大的尸体前,带着些许奇异的神色回过头来,静静地注视着白飞鸿。好一会儿,才问了一个在她听来有些莫名的问题。 “你之前都是怎么做的?”他侧过头,看着自己脚边妖兽的尸体,“你的修为并不深,很难独自对付这些妖物才对。” “就那么做。”白飞鸿的语气意外的很平和,“总要有人来取药材的。” 那时的云梦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时的白飞鸿并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如今她却发觉了,他在看她的手腕。看她抬起手理头发衣袖滑落的时候,手臂上露出的伤疤。 那是妖兽的爪痕。 对于那时的她来说,这样一句很平常的话,其中却藏了不知道多少生死一线的时刻。 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这个人却看到了。 在那之后,云梦泽忽然提议两个人一起游历。 “反正我离家之后也没有什么目标,不如一起走。” 白飞鸿想了想,同意了。 她是医修,又于经脉有损,其实并不擅长战斗。有这样一个同道之人同行,无论是游历人间,还是救济百姓,都添了不少方便。特别是今后像这样需要捕获妖兽来治病的情况并不少见,有这样一个人来帮助自己,她也能轻松许多。 更何况,云梦泽作为旅伴,实在是一个让人很愉快的同伴。 他并没有那些大少爷的浮夸架子,不管是高床软枕,还是餐风露宿,他都不以为意。白飞鸿还曾就这一点打趣过他,他只是瞥她一眼,说笑般说了一句“你以为我几岁就离开家了啊”,便也不再多提了。 他们都是经历过许多世事的人,虽然以修真之人的年纪来算都还很年轻,却也已经在这人世间行走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说来也奇妙,他们一个是矜傲的大家少爷,一个是从不肯行差踏错一步的谨慎女子,却意外地在许多地方都很合得来。 他们一起救人,一起狩猎妖魔,一起在江湖之上荡舟,从落日熔金看到满船星辉。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一起做了很多好事,也一起做坏过很多事。他们试过很多从来都没有和其他人做过的新奇事,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这个幻境,就停留在其中的一夜。 白飞鸿还记得,那一回是他们听说了某地有妖魔作祟的传闻,两人便一起赶赴过去。路上更深露重,两人便寻了一间旅舍歇息。 到底都是年轻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云梦泽那天夜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邀了白飞鸿出来一起看月亮。白飞鸿欣然前往,两人深夜坐在旅舍屋檐上,一起看夜空浓黑如泼墨,月色清晖如流水般落了满地。 他们身边摆了酒盏,还有腌得很好的鱼胙,切了小块摆在青瓷的碟子里,正好用来下酒。 明月落在他们的酒盏中,一盏一盏饮下的或许不只是美酒,还有比醇酒更美好的月色。 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白飞鸿第一次开口问及云梦泽离家的原因。 少年正举盏欲饮,闻言动作忽然顿住了。他停了好一会儿,方才开了口。 “因为看不下去。”他说。 那个时候,云梦泽同她讲了一个奇异的故事。 他说,爹娘对大哥并不好。 他说,大哥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好得有些过了头。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却从来不想大哥会不会觉得累。他看不下去那个样子,他想要阻止。可大哥却总是微笑着说“好”。 他实在无法忍受,就离开了家。 那个故事不明不白,也没头没尾。 白飞鸿没有追问“不好”是怎样一个“不好”,也没有打听“责任”是怎样一种“责任”。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在他停下讲述的时候,微微一笑,将自己杯中的醇酒一饮而尽。 “你在替你哥哥生气。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她只说了这样一句。 “没有的事。我只是看到他们三个人粉饰太平的样子就觉得心烦罢了。” 云梦泽犹自嘴硬。 白飞鸿却只是静静地对着他微笑。 于是,云梦泽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出了心里话。 “他们早晚会毁了他。”他平静地说,“他们这样下去会把哥哥逼到绝境。” 他看着夜空,说出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出的愿望。 “我想变得比哥哥更强。如果继续在他的羽翼下,我是无法变强的。”他顿了顿,声音微微低了下去,“我是他弟弟,不该把事情都扔到哥哥身上。” “你想保护你大哥吧。”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大哥知道大概会很高兴的。” “他只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虽然这么说着,但少年还是微笑起来了。 “但还是会高兴吧?”白飞鸿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他的酒杯,“你们可是兄弟。” 月光照进她的眼睛里,云梦泽觉得她很美。他下意识靠近她,她却恰好在这时候转过了头去。 “你看。”她喝得也有点多了,像小孩子一样转过脸来,让他看自己酒盏里的月亮,“这样多好看。你的杯子里也有。” 那是水中的月亮。 明明就在手中,却不会属于自己的月亮。 第173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月光泛起了涟漪。而后, 整个幻境都如同水中的月影一般,摇曳着,破碎着, 在她的眼前散去了。 黑色的迷雾再度席卷了她。 白飞鸿再睁开眼时, 眼前的场景已经改变了。 她认得这里。 这是空桑, 如今已然不复存在的白帝之城。高大巍峨的建筑伫立着, 华美一如当年,尊贵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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