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再一次的, 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只是这一次, 她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 偎依在他的怀抱里。 那是陆迟明。 白飞鸿透过云梦泽的眼睛,透过他的回忆,注视着彼时的自己。 看到这一幕,她才终于想起,原来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 这样全心全意地仰望着一个人, 只是因为有这个人在身边,就会觉得整个天地都明亮起来。原来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笑容, 带着毫不掩饰的信赖与恋慕, 仿佛只要看到这个人, 自己就成为了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隔了这样漫长的时光,隔了这样深远的恩仇,如今, 她在记忆的彼岸看着这一幕,却只觉得陌生, 以及一阵莫名的苍凉。 原来他们两个人,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好到没有任何人能够怀疑, 好到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都不由得羡慕起来。 云梦泽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站在那里,远远地,远远地。 那么多年以来,白飞鸿一直以为,那种遥远而又沉默的注视是一种轻蔑,是一种无言的不赞同。 如今,她站在了他的身边,她看到了他的神情——那些因为太过遥远,所以从来都没有被她看清过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那并不是鄙薄,也不是厌恶。 那是在憎恨自己无法得到。在憎恨她不会让他得到。在憎恨他甚至没有一个去夺取的理由。 城外秋风萧萧,云梦泽始终一动也不动,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们两个人携手而去的背影。 他站得那样直,像是一道快要绷裂的弦,好像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一样。 “明明先遇到她的人是我。”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为什么……” 为什么,她爱的人却是他的大哥? 陆迟明就在这时停下了脚步。 他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回过头来,对云梦泽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过来,阿泽。”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语气也照旧的平和温文,“爹娘在等你。” 于是,白飞鸿听见了,什么东西彻底断裂的声音。 云梦泽看着他最为崇敬的兄长,脸上第一次闪过了憎恨的阴霾。 幻境再度消散。 白飞鸿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一处开满白花的庭园中。 她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里是陆迟明的院落。 明明是盛夏的光景,庭园中却如同落了满地的骤雪,明明时值午后,却像是积聚了一地的月华如银。 那是开了一整个庭园的优昙婆罗。 花的清光胜过了霜雪与皎月,连绵地、烂漫地一路盛放到远处,几乎要漫过那些亭台楼阁,泼到庭园的外面去。 明明是一百年才开一次,花开只在一刹那之间的优昙婆罗,此时此刻,却如同不知春秋,不晓生死一般肆意地盛开着。 那是陆迟明的灵力所造就的奇迹。 仅仅只为了她曾与他说过的一句笑语。 “昆仑墟的人都知道不周之山的后山上移植了许多优昙婆罗,但只有我没有看过它开花。”在他们尚且浓情蜜意之时,她曾偶然这样对他感慨过,“上一次开花的时候,我恰好在外面游历,错过了花期。下一次开花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吧?” 她以为她在向他许诺下一个百年。 但陆迟明并不愿意等待一个百年。 他亲自拜访了雪山寺,在诚恳地请求过寺内的高僧之后,从遥远的雪域移来了珍贵的优昙婆罗,将这些本该生长在北地的花朵种在了南国的土壤上。他亲自布下了精密而繁复的法阵,让灵力能够无时无刻循环于此地,让百年一开的优昙婆罗在这里常开不败。 那之间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又有多么艰难,是想也无法想明白的。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白飞鸿随口的一句话。甚至是她自己都不曾有过的愿望。 在优昙婆罗的花海之中,白飞鸿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正在凤凰花的花树之下睡觉。 云梦泽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她的时候,他怔住了,无言地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那天,陆迟明不在,白飞鸿独自在他的院落里午睡。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午后的微风和煦,吹动优昙婆罗的花海微微摇动,也拂乱了凤凰花的枝影,纤细而美丽的花瓣纷纷落下,落在软榻上,落在玉枕上,也落在白衣女子的衣带与裙裾上。 那绣了金合欢的衣带蜿蜒垂落,随着风轻轻拂动,那点缀的流苏像是无形的手,轻轻撩动着风,也撩动着旁人的思绪。 云梦泽只是远远地注视着,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去。 花树下的女子大抵是刚刚沐浴过。黑色长发还带着一点水汽,迤逦而下,几乎垂到地面。青丝长长,如同蜘蛛的网。她睡了很久,身子很放松地躺在软榻上,因为睡姿不那样方正,她的衣襟有一点点松,露出雪白莹润的肩头来。她也睡得很熟,压在玉枕上的那一侧脸颊都透出微微的粉,压出了一线胭脂般的红痕。 云梦泽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如同入了魔一样,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停在了她的身旁。 他伸出手去,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也许是想要触碰她的身体,也许是别的什么。 但他最终只是探出手指来,轻轻摸了一下她的青丝。 青丝缠住他的手指,他蓦地红了脸,像被蛇咬了一样收回手去。青丝从他的手上失落,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碰,只能匆匆站起身来,退开了几步。 他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那种青丝缠绕的感觉,却一直都无法褪去。火烧火燎缠着他的手腕。迫得他不得不一再地握紧了手掌。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究竟是想要挽留那一份触感,还是希望尽快将那一刹那从他的指尖抹去。 也许一切都是从那一瞬间开始的。 又或许,从那一瞬间开始,一切变得再也无法逃避。 一念起,心魔顿生。 …… …… …… 白飞鸿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你都看到了。” 在白飞鸿的身后,忽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不需要回过头去,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在她的眼前,幻境无声无息地崩碎。只余下无穷无尽的漆黑。漆黑的魔息无声无息地涌动着,如同燃烧着的、永远也不会熄灭的欲.念。 云梦泽在白飞鸿的身后,向她伸出手去。 第174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都看到了。” 白飞鸿回过身去, 无言地凝视着云梦泽。 少年的半边脸庞已经攀上了猩红的魔纹,近乎触目惊心的残艳。一只眼睛也被魔息染得血红,死死地盯着她, 只盯着她。 而后, 如同再也无法遏制住某种渴求一般, 他伸出手去, 死死抓住了白飞鸿的肩膀。龙化之后异常锋利的指爪刺进她的肉里,几乎能触碰到血脉的鼓动, 和筋骨的颤动。 然而, 不知道为什么, 白飞鸿并没有动。 “……你不该来的。”云梦泽惨笑一声,慢慢将白飞鸿扯向自己。 那些漆黑的魔息从他身上落下,如同源源不绝的黑血。像是想要弄脏她一样迫近,像是压抑的火焰一样迟疑。 魔息攀附上她的裙裾,白飞鸿却依然没有闪躲。 她只道:“我放心不下你。” 正在向上攀援的魔息顿住了。随即, 如同黑色的手一样猛地上扬, 死死攫住了白飞鸿的手腕。魔息灼烧着肌肤的痛楚让白飞鸿微微蹙起眉来,她的手挣动了一下, 又停住了。 云梦泽很轻地笑了一声, 道:“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 是师姐,还是别的?” “……” 白飞鸿没有回答。 黑色的魔息却像是被这份沉默灼伤了一般,无声无息地松开了她, 一分一分从她身上退去了。 在几乎令人喘不上气的寂静中,白飞鸿忽然开口了。 “你以前,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她问。 “告诉你什么?” 云梦泽这次是真的冷笑了,他松开手, 微微摇着头,后退了一步。然而那只血红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她,一瞬也不瞬。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他又问了一次,面上冷笑之意更甚,却不知是对着她,还是对着自己,“告诉你,我有多么下贱,有多么忘恩负义,居然爱上了自己哥哥的女人;还是告诉你,我看着你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龌龊下流的念头吗?好啊,我告诉你,我一直都爱着你,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爱你了,你满意了吗?现在你都听到了,你会选我吗?一个卑鄙无耻,觊觎自己嫂子的男人?” 他挥动手臂,在快要推开白飞鸿的时候又折返,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龙化的指爪深深抓进肉里,鲜血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看起来倒像是想把他自己撕碎,撕开胸膛,掏出血淋淋的一颗心脏。 白飞鸿不得不向前一步,试图制止他的动作。 “冷静点,云梦泽。”她说,“你不是那种人,我也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你。你和你哥不一样——” “所以你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云梦泽的语气骤然平静下来,一种冰一样的平静,“你看着我哥哥时候的那种眼神——只要你像那样看我一次,只要一次,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管。” “……” 他又笑了一下:“瞧,就算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所以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 “我真羡慕他。”猩红之色渐渐覆盖上另一只眼球,云梦泽的语气却依然如梦一般,“过去,你爱着他的时候,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现在,你不爱他了,却也不会再爱任何人。” 他平静而又绝望地,宣告了那个事实。 “你也不会爱我,对吗?” 白飞鸿沉默了很久,才微微张开了唇。 她应该说“对”,应该熄灭那双眼睛中最后一点火焰,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双几乎要破碎的眼睛,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近乎虚弱的话语。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干涩,听起来简直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已修了无情道。”她说。 “我真想杀了他。”云梦泽轻声说,“你瞧,说还是不说,根本不会有任何区别。” 少年抬手掩住脸,如同诅咒一样低笑起来,不知为何,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哭。 “我好像总是赶不上。”他断断续续地笑,“以前,我没能比他更早遇到你。后来,我明明比他来得更早,但还是迟了一步,对吗?” 白飞鸿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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