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傅倏地发觉,他揣摩不出晋元帝的心思。 默了许久,容太傅将剩下的半碗莲心茶也喝了。 管家说道:“大人,这茶凉了,老奴给您换盏热茶吧。” 容太傅沉沉说道:“老大,是保不住了。” 管家脸色一变,慌得六神无主:“这这这......” “慌什么?”容太傅眉目深沉,毫无波澜,“容家有从龙之功,陛下会从轻发落的。” 他为助晋元帝夺位,帮他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不论是临州水患引发的赈灾贪污案,还是萧宴玄父兄,以及数万玄甲军战死沙场,抑或是叶家的谋逆案。 甚至,先帝的死...... 不论哪一桩,捅出来,都足以令朝野震荡,皇权不稳。 管家的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叹了一口气:“姜侍卫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着了萧家的道?” 容太傅语气沉凝:“不愧是从无败绩的战神!这一出离间计,精妙绝伦!” 这一局,给了容家极大的冲击。 容家和景昭是彻底撕破脸了,若还想继续平步青云,长盛不衰,就得扶持别的皇子。 成年的皇子之中,只有景荀、景暄、景昭,有望争夺储君之位。 容家和景暄本就是死敌,景荀无心朝政,倒是个好拿捏的傀儡人选,但此番之事,两家结了仇,已然也是不成的。 至于那些小皇子,更加不成气候。 一番思索下来,容太傅喉头涌起一丝腥甜。 明明,只差一步之遥,景昭就能被立为储君。 景昭空有野心,城府不足,需仰仗容家,才能高枕无忧。 到时,容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定能再昌盛百年。 可短短数月,景昭屡屡做出蠢事,被晋元帝厌弃,和容家亦是诸多龃龉,到今日,更是彻底反目。 容太傅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般境地? ...... 那些黑衣人的尸体被姜巍之带回探事司后,晋元帝就让昭王府的人出宫。 萧家暗卫回到昭王府后,立刻洗去易容,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而真正的姜七,中了药,还昏迷着。 热闹了一整日,天边横斜着一抹抹晚霞,如血色般,笼罩着整个长安城。 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将要来临。 叶皇后和荀王妃仍跪在紫宸殿外,晋元帝置之不理。 他的眼底笼着极深极重的阴霾。 只差一步,他就能反击回去,让萧宴玄自食其果。 结果,全被姜七和容厉这两个蠢货毁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异常的压抑,谁也不敢发出丁点的响动。 直到,姜巍之在殿外求见。 殿门一开,福公公请姜巍之进殿面圣。 “参见陛下,”姜巍之行至殿中,拱手见礼。 晋元帝开口道:“查得如何?” “回陛下,那些黑衣人确实是容家的下人,不过......”姜巍之顿了一下,似是还没想好怎么禀报。 晋元帝不耐道:“何事吞吞吐吐?连朕都敢隐瞒!” “臣不敢,”姜巍之赶忙告罪,这才说道,“臣发现,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上纹有烈焰刺青。” “龙影卫!”晋元帝厉眸一眯,里面暗影沉沉。 到底是龙影卫潜进容家,还是容家和龙影卫勾结? 容家派这么多下人出府,到底是要做什么? 若不是其身不正,又怎么会被萧家利用,反将一军? 短短须臾,晋元帝就想了很多。 姜巍之垂着眸,轻声问道:“陛下,此事可还要继续查?” “查!”晋元帝沉沉地盯着他,“但朕不希望听到什么闲言闲语,引得人心动荡,累及社稷。” 姜巍之心头一凛:“是,陛下。” 数月前,军械走私案,才铲除一批龙影卫。 若再传出,又有重臣和龙影卫有牵扯,朝廷颜面尽失不说,人心也会浮动。 尤其是先帝朝的老臣。 可实际上,拿枚烈焰刺青,是萧宴玄让人刺上去的,那些夜行衣,也是萧宴玄让人给容家的下人换上的。 姜巍之正要行礼告退,晋元帝忽然说道:“昭儿身边的那个侍卫,莽撞愚蠢,留着也是个祸害,你亲自动手,做得干净些。” “臣遵旨。” 姜巍之出宫后,避开所有人,悄然潜进昭王府,直接将昏迷不醒的姜七扔进湖中,伪装成失足溺毙。 半个时辰后,晋元帝下了旨意。 容厉行刺皇子,罪大恶极,赐死! 容家嫡系,除容太傅外,一律不准入朝为官! 旨意传到容家,容家上下哭声震天,如丧考妣。 今夜过后,容家树倒猢狲散。 毁了,全毁了! 容太傅站在廊下,抬头望着沉沉的夜色:“这一局,只有我容家是输家。” 叶家全族尽诛之后,晋元帝就猜忌容家,所以,扶持了沈家。 如今,萧宴玄把刀递到他面前,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容家不足为惧了,接下来,他又要扶持谁,制衡沈家? 第255章 内情 碧空之下,长风烈烈,从挂在廊下的竹帘上拂过,铜铃清脆作响,带来了一丝热气。 廊前,芍药层层叠叠,开得一日比一日艳丽,转眼就入了夏。 翠微院一片安静,偶尔,稀疏地响起一两声蝉鸣,萧宴玄起身去关窗,将暑气和蝉鸣挡在外面,沈t青黎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萧宴玄唇角噙着温脉的笑意,走到案后,提起笔,列一张朝中的局势图。 自从容家被降罪之后,容家一党也受到牵连,朝中多了不少空缺,各方势力争得你死我活,萧宴玄帮着姜家得了吏部的给事中。 虽然只是个五品官,却是个要职,能常侍帝王左右,掌驳正政令之违失。 在假龙影卫一事上,姜巍之帮了忙,日后,若要坐实容家勾结龙影卫,亦需要他相助。 两方合作,互有利益,才能长久。 而此番最大的得益者,便是周家。 周家圣眷日浓,朝臣也都看出来,晋元帝要扶持周家。 不知过了多久,光线渐渐西斜。 势力分布图和各世家的关系图列完,沈青黎午睡也醒了。 夏日炎热,她赤着脚就走了过来,坐下时,露出如珍珠般圆润的脚趾头,泛着莹莹玉色。 萧宴玄见了,有几分宠溺的无奈:“怎么不穿鞋?” 沈青黎翘起脚尖,晃了晃:“凉快,舒服。” 萧宴玄脱下外袍,捞起她的小腿,不等她反应,莲青色的衣袍,已经铺在她的脚下。 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杀神,这一刻,温柔又自然:“莫要贪凉,地上凉,小心着了寒气。” 沈青黎嫣然一笑:“哪有那样娇气。” 萧宴玄看着那双精致玲珑,宛若玉做的莲足,在金紫色的光晕中,美得惊人。 他心中一动,抬起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大掌往下一移,娇小的玉足,瞬间落入他的掌中。 他掌心的温度很高,又带着薄茧,激起了一股异样的酥痒。 她向来敏感,偏他不轻不重地揉捏着,那股酥麻的痒意,一下子痒进了心里。 沈青黎蜷着脚趾,想要缩回来。 萧宴玄在她细腻柔滑的脚心,轻轻地摩挲着:“别动。” 心尖一阵阵悸颤,沈青黎下意识地又想把脚缩回来,却被他牢牢握住。 萧宴玄执起笔,沾了沾朱砂,在脚踝处,专注地绘着什么。 笔尖轻触,在她玉白的肌肤上慢条斯理地勾勒着,如羽毛拂过一般,让她浑身绵软。 脸颊漫上热意,沈青黎摁住怦怦乱跳的心口,轻声喊道:“王爷,” “嗯。” “开窗,有点闷。” 萧宴玄衣袍随意地一挥,一股劲风将木窗拂开。 清亮的鸟叫声,传了过来。 沈青黎微微抬眸,看向窗外,浓密的枝叶间,有两只鸟雀正在嬉戏,偶尔亲昵地互啄一下。 窗里窗外,一片旖旎。 沈青黎脸上的热意又深了几分,眸光收回来时,落在书案上。 她拿起一张各世家勋贵的关系图,一时看得入了神。 世家之间,相互联姻,势力盘根错节,看着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实则沾亲带故。 而一些,在朝中看着不对付,暗地里,却私交甚笃,同一个阵营。 沈青黎唇角勾着笑,兴味道:“真是有趣。” “哪里有趣?”笔尖蘸着朱砂,萧宴玄问道。 “世人为权势,汲汲营营,百般筹谋,万般算计,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片刻欢愉。”沈青黎指尖点了点图上的几个世家,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看着他们丑态百出,期待落空,王爷不觉得有趣吗?” “是有趣,”萧宴玄的嗓音里带着笑,“阿黎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做。”沈青黎拿起另一张势力分布图,漂亮的杏眸里,笑意泛寒,“一下子连根拔起,可不好玩。” 最好,就如容家这般。 势力几乎折损殆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踏青云路,费尽心思,一次次满怀希望,胜券在握,却一次次如掌中细沙,徒留枉然。 “过不了多久,又要热闹起来,好玩的事情,定然也不少。” “又有热闹吗?” “北燕使团前来和谈,已经在路上了。” “北燕派哪位皇子入晋?” “三皇子,一同出使的,还有四公主。” 三皇子乃贵妃所出,母族势力庞大,燕太子在世时,时常被他打压得只能避其锋芒。 此番,他出使西晋,显然是夺位失败了。 这就有意思了。 沈青黎眉梢微扬:“他不会是借出使之名,来大晋求合作,争夺帝位吧?” “阿黎聪慧,一猜就中。” “燕帝是哪位皇子?” “二皇子。” 先燕帝皇子众多,二皇子是最寂寂无名的,谁能想到,却是他荣登九五之尊。 沈青黎扯着萧宴玄的衣袖,眸光晶亮地看着他:“王爷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萧宴玄莞尔,不由笑道:“其他皇子深知斗不过三皇子,一起联手将二皇子推上去,为的是架空皇权,等三皇子覆灭,他们再将傀儡皇帝拉下马,可就容易太多了。” 沈青黎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怎么就知道,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权势这种东西,一旦握在手中,谁舍得放手?二皇子怎么甘心受他们摆布?” 皇室之中,没有谁,是省油的灯。 那些皇子知道,要是三皇子上位,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同样的,二皇子也知道,一旦被拉下马,别说做个闲散王爷,只怕性命都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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