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前几日大夫是建议我卧床的,所以我只得委屈夫人。但今日天气尚好,我觉得身体还行,又听府上家丁传报你来了此处,我便过来了,还特意买了糖水赔罪。” 柳臣将手中的药膏放置一旁,望着她若有所思的神色,接言续道:“夫人可是对我有所怨言?” “你既是来了,还替我解围,我又如何会怨你?但想必你也看到了,我和我家里人关系并不好,今日你来与否,那黎小娘也能找着法子刁难我。至于我父亲,他眼里就只有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和他的仕途利益了。” 江扶风毫不留情地披露着她对江家的看法,却未见柳臣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夫人不怨我就行。既是江家凉薄,往后也有我在。”柳臣面容贴近,他自顾自轻吹着她额角的红肿,心头想的是传闻江家嫡女柔善羸弱,而经过上次大婚之事与他今日在扶摇书斋门前所见,并非如此。 江扶风眼见着咫尺间的人,琢磨着该如何好好利用他的身份以振学堂时,却听系统蓦地发了声。 【由于提前完成修缮学堂的资金任务,我将为宿主提供第二个人才信息。】 江扶风当即应着:“是什么人?我要怎么见着此人?” 系统答道:【此人对当朝文学之风颇有见地,但碍于自身身份不能一展文采。其真实身份未知,名为陈词。按……】 “驭——”马鸣之声忽起,与着马夫急促的指令声生生打断了系统的话,也一并使得马车剧烈晃动了几番,摇得江扶风晕头转向。 ----
第5章 陈词(小修) ==== 人仰马翻间,江扶风好一会儿才从渐稳的马车里缓过神来。却是在睁眼瞥见那紧拢的衣襟上,柳臣喉结微动,她始才反应过来适才是柳臣及时将她圈于怀里,让她免受了马车颠簸的撞击。 江扶风有些匆促地起身,望着他本就病态的面孔:“你……没事吧?” 柳臣挑了挑眉,垂眼看着被她压乱的衣衫,“为夫不是琉璃做的,夫人放心。” “哦那就好,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江扶风随意理了理衣裙便猫腰往外走,却是方走出一步便觉自己宽大的袖口被什么东西往回扯。 江扶风侧目看去,瞧着自己的衣衫被柳臣腰间的玉佩勾住。 “夫人要看热闹,何不带上我?难道夫人想留为夫一人在此?” 柳臣抬眸看向他,那漆黑的眼仁儿敛着光,反复流转于她面上。 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明明前些时日婚成之后便与她再无交集,今日却是表现得过于热切了些。即便是演戏,那他也入戏太深了。 江扶风一时不明,却也任由着他随自己出了马车。 马车外,霞光潋滟,零散的书篇落了一地,被风拂得唰唰作响。来往人群间颓坐着一体型瘦小的书生,正低头捡着地上的书本。 “少爷,方才便是这人突然冲到街中,马夫急急拉绳才惊了马。所幸少爷和少夫人都无大碍。”家丁指着那瘦小书生,在一旁补充道。 而江扶风见得那散开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小字尤为清秀,她不禁躬身拾起其中一页,细细打量起来。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1]”江扶风轻声念出其中一句,望着前处的瘦小书生笑了笑,“这是你誊写的先人文章吗?” 瘦小书生抬起头来,那面上满是尘土,唯有一双眼格外澈净。他先是警惕地看着江扶风,端详了她片刻后,头一句话却是:“你居然识字。” 他的声音细弱,但江扶风却能听出他的话中未带有半分轻蔑的意思,加之他溢于言表的神色,他只是对她识字一事觉得惊奇罢了。江扶风甚至隐隐觉得,他那闪烁的眼神里带了些许激动。 江扶风将四处纷飞的书页合整一齐,便发现其上内容皆为同一篇章,她笑道:“我不仅识字,还知晓这篇文章。不过比起这篇文章本身,我却是更为好奇,你誊写它无数遍,而你的字迹早已自成一体无须再练,那你是为的什么?莫不是被先生罚了课业?” 瘦小书生抿了抿唇,沉思了半刻才搭了她的话:“我没有授课先生。” 而江扶风身后此前一言未发的柳臣忽道:“此文虽是写郭橐驼种树,却是暗喻治国养民之道。即便这些年来我朝文学之风开明,并不怎么限制学者大家春秋笔法,但你还年轻,更应扎实根基,多览各家经典篇章,再化为己之见。” 书生闻言埋头陷入了沉思。 这一间隙,江扶风察觉到了眼前书生的不对劲之处。 譬如眼前早过初春时节,天气尚暖,除却似柳臣这般病弱体虚之人,少有人像这书生这般穿得极为严实。此番他的穿着,却是将颈处都遮掩得毫无缝隙,明明他额间密汗连连,并不是畏寒之人。 “臭小子,可算让我逮着你了!” 一声暴喝从另一头传来,紧接着便见一飞扬跋扈的男人追来,其衣衫华贵,在江扶风原主的零碎记忆片段里,来人是为某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同江黎交情匪浅。 那纨绔带着人毫不含糊朝瘦小书生而去,江扶风也顿然明了这书生为何冲撞了他们的马车,还弄得了满地凌乱的书本之象。想必是他得罪了这纨绔,始才被追着逃命而慌不择路。 眼下已是无路可逃,只见书生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挺直了背面对着纨绔,他既不退缩,亦未向江扶风柳臣二人求助。反是街中百姓见着此处的剑拔弩张,纷纷回避躲没了影。 江扶风见得身前书生的背影虽是单薄,却是一瞬颇有那傲凌雪中之梅的骨气。 江扶风蓦地问着系统:“你有没有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男的?” 系统:【宿主是凭直觉猜的?】 江扶风:“他的肩太窄了,上半身应是裹胸之故显得宽厚些许,但从整个形体来看,他是个纤细之人。而且他总是无意识的在遮掩自己衣襟领口部位,说话声音也很刻意。” 系统:【不愧是孙悟空再世的你!这也能被你看穿。】 江扶风:“滚。” “陈词,你居然敢在本公子面前舞文弄墨,还让我在清谈会上出了丑?你以为本公子会这样轻易放过你?写得几篇诗文有什么了不起?我呸!”纨绔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盯着陈词。 陈词?江扶风心头一动,此人便是她要寻找的第二个人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今此这般际遇省了她不少事。 “咳咳。”江扶风刻意清了清嗓,让纨绔留意到了陈词身后的她。 “哟,这不是江家小姐吗?”纨绔瞬间转移了目标,那面上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连着方才凶神恶煞之样皆变成了笑眯眯的模样,让江扶风见着尤为不适。 江扶风有些嫌恶地别开了面,看来以这纨绔与江黎的交情,应是知道了她前些时日在江家“大杀四方”之事。而她方欲搭话,却是手心被身侧的柳臣握住。 柳臣径自跨出一步将江扶风护于身后,“张公子,与我内子有何事?” 张公子稍敛了神色,却也是睨了柳臣一眼,不改面上的嚣然:“只不过是想起前些时日江小姐大婚,我父亲朝事繁忙,我帮着处理了些,就无暇赶至现场给江小姐贺喜。二位别介意啊。” 江扶风暗自冷笑,这般吹嘘抬高自己,这纨绔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而柳臣温温一笑,徐徐应着他的话:“柳某福薄,能娶到内子已是尽了三生之幸,万不能还奢求什么喜,张公子的好意怕是只有白费了。更何况柳某是个闲人,向来只会舞文弄墨,像张公子这般为天子效力的忙人,柳某能在这市井里遇着,还真是幸运。” 这一道讽刺的话落在张公子耳边,江扶风便瞧着他脸色已是发黑。 江扶风强忍着笑,心想着她这看看似温润如玉的夫君,口舌却是好比利刃。 张公子的目光变得阴狠:“柳臣,乖乖的回家当你的药罐子,没人会嫌你命短。听说你拒绝了王爷的‘好意’,真是不知好歹!” 眼见着对方戳着柳臣痛处刁难,江扶风听着他话末才知其是为狗仗人势,她不忿道:“张公子,恕小女子见识浅薄,且只听说过人寿命长,不曾听过那在人脚边摇尾乞怜的狗,寿命也长。” 反是柳臣面色平静,丝毫不在意张公子所言,却是听得江扶风言语讽刺以护向他时,眸底掠过几分异样情绪。 此番双方撕破脸皮,江扶风低声提醒着无人注意的陈词尽快趁乱逃走,却不想姓张那厮的手下眼疾手快地逮着了陈词! 彼时陈词忙不迭地抄起身边之物往其砸去,而她猝不及防地被打手顺手抓来街边一桶水,泼了她一身。 水花四溅之间,尽数打湿仓皇闪躲的陈词。 江扶风未能料到,不过是几次眨眼的工夫,陈词实为女儿身的身份暴露无遗。 众目睽睽下,陈词的面容被水冲净,现出其本身秀气模样,连着束成男儿发式的发髻散下。湿答答的布衣间,依稀可见得束胸所缠绕的布条痕迹。 而陈词倔着一双眼,默声望着张公子一众,俨然一副宁摧不折的模样。 张公子眯着眼,一时得意之色彰于面,放话道:“好啊你,居然是个女的!我这就报官把你抓起来!未经私塾允许,逾矩参加清谈会!” 江扶风一怔,问系统:“这是破坏了哪门子规矩?女子不得参加清谈会?” 系统答道:【女子是可以参加的。而因此前世间文豪大家重视清谈会,认为是交流思想、汲取文学之气的集会,所以就设有门槛,一开始几乎是没有女子参与清谈会的。后来放宽了门槛,即入会女子需为私塾举荐或是认可的女子。】 看来在这个时代,女子身上的禁锢依旧很多。 接而江扶风拿定了注意,她朝着陈词步近,看向气焰嚣张的张公子,朗声问道:“谁说她逾矩参加了清谈会?” 张公子斜眼瞄着江扶风,“呵,她不属于京城任何一家私塾学堂,如何不是逾矩?我现在报官,她就只有去牢里头慢慢写她的破文章!” 江扶风回头看着不远处的柳臣,见他目光切切,表以肯定的对她一笑。 接而她从怀里摸出象征扶摇书斋的玉简,拔高了声调朝着四下宣道:“陈词是我扶摇书斋的学子,受书斋里的平展先生举荐入了清谈会。我有扶摇书斋的信物在身,学堂里亦有平展先生的书信为证。” “张公子,我再问一遍,谁说她逾矩参加了清谈会?” ---- 注释: [1]引用自《种树郭橐驼传》[唐]柳宗元
第6章 招女(捉虫) ==== “那扶摇书斋虽说近年落寞,在堂学子除了富家子弟挂着名号,唯有一些不知名的小生习课。但好歹也是我等年轻时曾向往的书香圣地,如今落在那江家小姐手里,怎的突然招揽了女子入学?扶摇书斋现世以来,唯有杨家那位是破例以女子身份入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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