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氏面中带愠,姜莞怕她气坏身子,贴在她身旁撒娇道:“我已经处置了她,姑母就不要为这种人生气了,否则下回再遇上这样的事情,我索性不与姑母说了。” “胡说!”姜氏瞪她,“你一个小姑娘,大病初愈就该好好养精神,这种事情昨夜立时来回我,根本用不着你发落她,不然要我们做长辈的干什么?” “姑母说的都对,别生气嘛,我都十四岁了,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爹娘和姑母给我撑着。” 姜氏历来拿她没办法,从小到大都这样,撒娇实是一把好手,谁能招架得住? 她笑着把人从身边推开些:“不要再去见赵奕,他如此目中无人的行事,实在可恨!今日圣驾回銮,等你舅舅和姑父回来,这些账一并同他清算了!” 往日哪怕只是提起赵奕,小姑娘眼里都是满满当当的情意,少时她自己不觉得,大一些羞怯知道收敛,只是由头到尾,她做姑母的全看在眼中。 可姜莞在柳国公府落水醒来后,她去哄,去劝,小姑娘每次都嘴硬的说不喜欢,从来不喜欢。 姜氏嗓音柔下去:“珠珠,你前些天跟姑母说的那些话,现在还是那话不?” “我真不喜欢他,姑母不信我?” 她这是要耍无赖的前兆。 姜氏眼皮狠狠跳了两下:“信!珠珠说什么,姑母都信你的。” 心里肯定还是存疑的,但哪怕是经过此番事后小姑娘突然敛起那些心意,姜氏都觉得再好不过,她甚至巴不得姜莞由爱生恨,伤心痛苦也就是一阵子罢了! 她几次三番的问,姜莞次次不改口,那以后也不要再改口,就这样跟赵奕划清界限,正合她心意! “既然不喜欢,他又这样混账,我跟你姑父说清楚,让他跟你舅舅进宫,请官家下旨退婚!”姜氏说的底气十足,“倘或官家袒护他,我飞鸽传书回幽州,叫你阿耶写折子进京!” 姜莞倏尔笑了。 用不着那么麻烦。 这婚晋和帝自己就会退。 她梨涡浅浅,露出虎牙尖尖来,乖巧的不得了:“好呀,我听姑母的。” 姜氏心软的一塌糊涂,揉她发顶,触手是小姑娘精心养护如乌缎一般的柔顺发丝:“再养些时日,身子养好了,精神足足的,你小姑母前些天从河东来信,再过些日子你清沅表姐也要来京城,住在郡王府,你们小姊妹一处,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听见那个名字,姜莞的笑容滞了下,很快恢复如常,连姜氏都没看出端倪来。 前世往来匆匆的那些人,再来一次,仍旧会到她身边走上一遭。 但她幸运,有机会还恩还债,报怨报仇。 · 圣驾回銮已到未时。 晋和帝宽厚仁善之君,体恤群臣离家数日,是以进城后叫众臣各自家去,不必再随圣驾入宫。 昌平郡王回府听说了赵奕那些混账事,身上衣服都没顾上换一件,怒气冲冲出家门。 又正好在王府外遇上同样听闻此事怒不可遏的姜莞亲娘舅枢密使顾怀章。 二人一拍即合,携手进宫,非要给姜莞讨个公道和说法。 可这事儿说来实在稀罕。 他二人入福宁殿那会儿华阳大长公主也在,也是为姜莞之事进的宫。 昌平郡王和顾怀章面面相觑,反而谁都没有再开口。 晋和帝鲜少动怒之人,都已经砸了一方端砚,一只汝窑青瓷盏。 他两个正心中嘀咕怎么开口请旨退婚,高台上的晋和帝已经大手一挥,叫传旨下去,把这婚事给退了,又金口许诺,来日定为姜莞另觅佳婿,必不叫明珠蒙尘。 “华阳姑母?果真是华阳姑母?她怎么会……” 姜氏满脸错愕,昌平郡王连连点头:“我惊了,怀章老弟惊了,现下你也惊了,果然这事儿奇怪吧?奇怪得很吧?她一向又没那么喜欢阿莞,今儿怕是吃错药了?” 因是在自己家中,他说起话来便没有那么多顾忌。 姜氏捶他:“少胡说八道,许是作为长辈,实在看不过眼了,赵奕这样混账,前儿在府门外那样拦着珠珠吓唬她,正叫姑母撞见,今日圣驾回銮,她进宫去说也不是没可能……” 她那里话音才刚刚落下,丫头打帘子进来:“王妃,大长公主殿下来了,正在府门下车,表姑娘她……她……” 华阳大长公主来了没什么,她就是不来,姜氏为她进宫给姜莞出头这事儿也要到大长公主府去拜见她的,叫她心口一沉的是丫头支支吾吾的后半句。 昌平郡王皱了眉:“表姑娘怎么了,还不快说?” “表姑娘说大长公主来了怕要她随王妃去作陪,她不想去,所以一听说殿下来,她说要去听戏,从……从后门出府了,吩咐了屋里丫头来回话,说今日不用准备她的晚饭了……”
第6章 撑腰 云祥戏班里姜莞有常年包下的雅间。 楼下台上伶人咿呀,你方唱罢我登场,叫好声络绎不绝。 只是偶尔从别的屋里传出几句闲言碎语,总能惹得掖着手伺立在姜莞身后的长安与长宁频频皱眉。 “竟连姜大姑娘那样的容色都留不住男人的心,这天下的道理还上哪里说去?” “别胡说了吧,官家金口,要给人家另觅佳婿呢,她也不亏!” “那顶个屁用!她那样好的皮囊,这么金贵的出身,还不是拴不住三殿下的心?三殿下还不是去睡了玉华楼的花魁娘子吗?” “只是可惜了姜大姑娘一番真情,为了三殿下伤心欲绝,竟在柳国公府便去投塘,就算得了官家金口,她不也是盛京最大的笑话吗?” …… 姜莞转着手上白瓷小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前世她落水后,不过短短半日,盛京就已经传遍了这话,说她为赵奕情伤,浑噩之中投了柳国公家的荷塘。 姑母和舅母生气,可堵不住悠悠之口,只能任凭外头人说嘴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晋和帝自大相国寺回銮——晋和帝大手一挥收回赐婚旨意,金口玉言,来日定为她另觅佳婿。 她记得盛京百姓为此不敢再置喙议论她半个字,那些奚落嘲弄的言论多是自贵女或纨绔小郎君口中说出来。 她越发压下眼皮。 小盏放下去,姜莞肃着脸站起身往外走,瓷白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包房就挨在正隔壁,姜莞出门时候想了下,拿捏好做派与姿态,莲步挪了五六下,细白的小手推出去,又收回来,最后她还是用脚把门踹开的。 “哪个王八羔子敢——” “姜……姜大姑娘?” 姜莞冷眼扫量过屋中三人,心中有了数。 她嗤道:“你们刚才聊什么,好热闹,带我一个?” “你你你……你一个小娘子,怎好踹开郎君们的房门,好不成体统的!”蓝衣圆脸的小郎君强撑镇定还敢叫嚣。 姜莞哦了一声:“你阿耶宠妾灭妻,冷落正妻,养七八个外室,他好有体统?” 另外二人听了这样的抢白哪里还敢开口,何况本就是他们理亏。 姜莞也懒得废话,吩咐长宁:“去叫咱们的人,把这些人抓起来送京兆府报官!” “你敢!我们也是士族子弟,你别太——” “她怎么不敢?” 清冷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姜莞眼窝一热,差点儿没掉下金豆子。 她转过身,对上那张清贵超尘的脸,还有他最是情深的一双眼。 她曾说过,二苏旧局香最衬赵行,沉静儒雅,矫矫不群。 就算把他裹上粗布麻衫丢在人群,他也一定是最显眼的那个君子。 旁人要靠罗衫来装衬,赵行却从来用不着。 姜莞眉眼间的凛冽早就褪去,提了裙摆愈发往赵行身边凑过去,糯糯撒娇:“二哥哥,他们欺负我!” 门外赵行身形微顿,目光定格在姜莞身上。 小姑娘声音还是那样软甜,这寒冬时节却好似春日山泉,泠泠自人心头流过,甘甜入肺腑。 数年未曾听她叫上一声“二哥哥”,赵行竟差点儿没稳住。 他垂在身侧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拢在一处搓了搓,笑看她道:“我听到了,不怕。” 屋中三人面面相觑,登时傻眼。 姜莞是属狗的吗?变脸这么快?她方才高喊着抓人可不是这副语气更不是这样的态度! 可门外赵行俨然一副要给她撑腰到底的做派,此刻更是把人护在身后,完全是把姜莞放在他羽翼之下保护起来的。 先前那蓝衣小郎君妄图解释:“二殿下……” “你们自己跟我的人走,还是让我的人押着你们去京兆府?” 话中更添不耐,从语气到赵行脸上的神情,全都是漠然。 一旁绿衣小郎君白了脸:“二殿下,我们方才实是……是一时口舌之快,可……可也不至于要将我们押送京兆府,我们跟大姑娘赔礼……” 赵行历来算是好说话的,但是那些话实在刺耳,他乍然听闻时,胸腔填满要杀人的冲动。 再见小姑娘红着眼尾说挨了欺负,他哪里还有那么好的性子。 她独身一人时还要强撑着,不能跌了沛国公府脸面,同这些混账理论上几句,实在叫他心疼坏了。 “景双。”赵行沉声,“带走吧。” · 等景双带人押了那三个纨绔走,姜莞拉上赵行回到自己的雅间中,才想明白,他也许就是专程来找她的。 她亲给赵行倒茶,规规矩矩放到他面前去,笑吟吟的问他:“二哥哥不是才随圣驾回銮吗?怎么这时辰到云祥戏班来?” 赵行看着她忙碌的那双手,缓声解释道:“大兄与我去给母后请安,三郎的事情传开后,母后怕父皇动怒伤身,叫大兄带着我去劝劝。 大兄怕我心软真给三郎求情,就让我先出宫,他自行往福宁殿去了。 我到郡王府去寻你,郡王妃说你出门听戏,我才过来找你的。” 赵行把爱意刻在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明明被她刻意疏远了这么久,出了事还是想先去看看她究竟好不好。 她前世得傻成什么样,捡个垃圾捂在怀里,把明珠珍宝亲手糟践。 她从来没有跟赵行解释过这件事,前世哪怕成婚后,赵行因为知道她爱慕赵奕,不想她伤心,陈年旧事从无一日提起过,她则更加不会主动开口。 念及此,姜莞一板一眼同他说:“我说我没有为了三殿下投塘,也并没有对他情根深种,旁人误会不要紧,二哥哥信不信我?” 赵行见她那样认真,想她素日里把喜欢二字写在脸上待赵奕,舌尖发涩,涩入心头。 他最终还是抬了手,落在她头顶:“我自是信阿莞的。那些人吃了酒的疯话你不用理会,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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