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随手将红封收好,拱拱手离开。 “榆哥儿,你看什么呢?” 韩树送衙役出门,回来就见韩榆的双眼直直看向门外。 韩榆收回若有所思的眼神,不待他回答,就被萧水容揪着回屋去,被迫和衣躺到床上。 “你 爹去请大夫了,你先躺会儿,别乱动。”萧水容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声音发颤,“你真是吓坏娘了。” 韩榆接过韩兰玥递来的水漱口,乖乖认错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是太高兴的表现。不过害得娘为我担心,是我不对。” 苗翠云一脸不赞同:“就算再高兴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小孩子家家的,吐这么大一口血,怎么瞧着都会对身体有损害......呸呸呸,瞧我这嘴!” 说着还往自己嘴上轻拍了下,惹得韩榆哭笑不得。 “话说二哥连得五次案首,为了第六次却落到第三?” 韩兰芸摸着下巴,满脸深沉地说:“不是说探花郎都是最俊俏的那个吗?说不定是陛下看二哥生得俊美,就将探花的名头给了二哥。” 其他人都没说话。 在此之前,他们一度以为韩松能再夺第一,成为无比风光的状元郎。 十八岁的状元郎何等珍稀,更遑论六元及第的存在。 届时消息传开,谁不得称赞一句韩松少年英才? 不料殿试放榜,韩松竟退居第三,成了探花。 虽说状元和探花同属一甲,可光从名次上看,显然是前者更好。 失落是有的,不过韩松能考取探花已然不易,做人不可太过贪心,他们已经非常满足了。 “所以说,松哥儿现在是有官职在身了?”齐大妮神情恍惚,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韩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被子,点 头称是:“一甲第三名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一职,官位等同于县太爷。” 齐大妮喜上眉梢,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好!松哥儿是个有出息的,他可是老韩家头一个当官的!” 说话间,韩宏晔领着一位大夫进来,给韩榆诊脉。 “令郎情绪过激,大喜大悲才会如此,待老夫给令郎开几服药,吃完便可痊愈。” 萧水容犹不放心,追问道:“大夫,他年纪还小,吐血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大夫捋了捋胡须:“影响多少是有的,不过令郎身体康健,底子好,养一养就能恢复。”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韩树随大夫一道前去抓药,其他人围在床前,轮番上阵,给韩榆做思想教育。 “高兴是一回事,但还是得收敛着点,身体要紧。” “就是就是,这一口血得要吃多少才能补回来......不说了,回头我就去买猪肝回来,每天一大碗!” “瞧这小脸白的,再没有下回了,听到了没?” 韩榆一个头两个大,嗯嗯啊啊应着,将“乖巧听话”表现得淋漓尽致。 “榆哥儿也是为他二哥高兴,娘你们再说,榆哥儿就该哭了。” 韩榆看着为自己说话的大哥:“......” 韩榆想说他没有,就听韩宏晔颇为不满地说:“我刚才领大夫进门,又有两个衙役过来报喜,我说前头已经有人来过了,他们偏说没有。” 韩榆眉梢轻挑,却 无多少意外。 “我寻思着,他们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还是给了两个红封。”韩宏晔双手抱臂,“我猜他们估计事先商量好了,分几次报喜,也能多得几个红封。” 真当他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韩宏晔素来节俭,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两个红封无异于割他的肉。 苗翠云叹口气:“松哥儿做了官,咱家可不得大方点,至少不能落人话柄,继而影响到松哥儿的仕途。” 大家对这一点不置可否,见韩榆靠在床头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便自觉离开了。 韩宏晔走在最后,关门前嘟囔:“可别再来两个,真当咱家是冤大头呢?” 韩榆无奈轻笑,即便韩家食铺每个月能给家里挣不少银子,老父亲守财奴的本性还是一成不变。 这是好事,总比肆意挥霍要好。 至于再来几个衙役的假设,怕是不成了。 毕竟从一开始,只有后来的两个才是真正隶属县衙的衙役。 而最先报喜的那个,韩榆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上回和阮景修一起的那名青衣男子。 韩榆记忆力很好,那日目送受了刑的青衣男子离开,曾仔细观察过他。 身高,体型,眼神,肢体动作,走路的姿态...... 以上种种信息,和第一位衙役的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就算他能改换容貌,瞳色却无法改变。 那双眼宛若毒蛇,稍有不慎就会被缠住脖子,窒息而亡。 这种充 满戾气的眼神,很显然不是一个普通衙役该有的。 为了试探衙役的真假,韩榆索性来一出气到吐血——生气是真,但远不到吐血的地步——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人嘴角流露出一抹快意的笑。 转瞬即逝,却被暗中关注他的韩榆逮个正着。 抢了本该属于韩松的一甲第一,还派人来刺激他,平昌侯这厮当真好不要脸! 韩榆摁下额角狂跳的青筋,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搞他了。 ...... 两天休沐结束,韩榆回到私塾。 甫一落座,四周就被同窗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韩松高中探花,恭喜恭喜。” “这未免也太可惜了,明明他可以连中六元的。” 私底下怎么骂都无所谓,在外人面前韩榆不会就“韩松痛失状元喜提探花”一事发表任何的个人见解。 韩榆轻描淡写地敷衍两句,把人打发走,转头看向两个小伙伴:“你们就没什么想问的?” 席乐安耸了耸肩:“之前他们都说韩二哥能考上状元,这会儿听说韩二哥成了探花,一个个都跑来看热闹,居心不良,可恶得很。” “虽然有点可惜,可在我看来,探花已经是很多人穷极一生都考不来的。旁人不说,反正我是羡慕得很。”席乐安满眼憧憬,“我若是能考个探花,怕是席家的祖坟要冒青烟了,我爹得放一整天的鞭炮,七大姑八大姨都要通知一遍。” 沈华灿噗嗤笑了,又见韩榆兴致不高, 便劝慰道:“你不必在意其他人如何,韩二哥可是最年轻的探花郎,比那位年近而立的状元郎更惊才绝艳。” 这话让韩榆心中熨帖,又被沈华灿扯了扯袖子。 韩榆心领神会,凑上前去。 “我听祖父说,今年的状元和榜眼皆出自八大世家。”沈华灿用气音说,只韩榆和席乐安能听见。 韩榆脑袋转得飞快,迅速调出八大世家的相关信息。 八大世家分别是戴、周、阮、钟、吴、陆、梅、赵。 他们的先祖都是当年跟随太.祖女帝打天下的功臣,随着一百多年的发展壮大,八大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依旧如日中天。 世家之间彼此联姻,构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庞大关系网,底下盘根错节,轻易不可撼动。 这也是当初那位吴先生说陛下都得给平昌侯几分薄面的原因。 “昨儿祖父得了消息,就说韩二哥原本该是板上钉钉的状元郎,六元及第扬名天下,可惜运气不太好,碰上官场博弈,成了垫脚石......总之在我们眼里,韩二哥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郎,谁也比不得的。” 韩榆听得直想嗤笑。 世家势大又如何,他们凭什么将官场上的博弈牵扯到科举,甚至让韩松遭了无妄之灾? 二哥寒窗苦读多年,凭什么给他人做嫁衣? 沈华灿无法忽略韩榆脸上的讥讽,欲言又止片刻,轻声道:“实话不瞒你说,当年我和祖父与宗族决裂,祖孙二人搬来太平镇 ,也有世家的因素。祖父不欲与他们相争,便急流勇退,远离了朝堂。” 经过这些年的朝夕相处,沈华灿多多少少也向他们二人透露出一些重要信息。 不过韩榆也是去年才知道,沈绍钧就是名闻遐迩的沈大儒,上一任国子监祭酒。 沈绍钧与世家政见不合,多次遭到对方的攻讦针对。 后来沈华灿的爹娘突然离世,沈绍钧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几日后便向陛下乞骸骨,带着沈华灿离开越京。 以上是韩一查到的,更详细的内情便不得而知,像是被人强行抹去了所有痕迹。 韩榆多少能猜到一点,只是闭口不谈。 席乐安愤愤道:“所以有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沈华灿一摊手,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目前看来,手握权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韩榆一哂:“不提这些扫兴的了,考核之前先生讲的那篇文章,我有一处疑问,趁先生没来,咱们正好探讨一二。” “来来来!”席乐安跃跃欲试,“昨天我刚把那篇文章琢磨透彻。” 沈华灿挑了下眉,用揶揄的口吻:“好哇,安哥儿你竟然背着我们偷偷学!” “这怎么能叫偷偷学?”席乐安拍桌子,振振有词,“你们俩忙着八月里的院试,我闲来无事,只能把学过的文章拿出来,翻来覆去地嚼弄。” 韩榆扬唇:“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席乐安迟疑了下, 很快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我可没有十足的把握,且准备得也不充分,好士兵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席乐安也考无准备的试。三年而已,我等得起。” “行吧,随你意。” 韩榆也不强求,翻开书本,三人一同展开讨论。 - 半月后,韩松回到太平镇。 韩榆从私塾回来,发现家里正热闹,笑声连连,不必多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拉着两个小表弟进门,就见韩松坐在正屋,和大姐夫二姐夫说着话。 “二哥!” 韩榆很不厚道地丢开两只短腿小表弟,一溜跑上前,语气轻快地喊道。 韩松停下话头,目光定定看了韩榆半晌:“长高了些。” 韩榆昂首挺胸,不无得意地表示:“二哥你可要小心了,将来哪天我可能比你还高。” 韩松似笑非笑:“我临走前布置的试题都做完了?” 韩榆一秒变怂,老老实实在他旁边坐下:“都写完了,师公又给我出了好几套题。” 整日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淹得他“咕噜咕噜”直冒泡,大脑一晃,里头都是水。 “嗯,明日我看看。”韩榆向来自觉性很高,韩松对他放心,“多写多练多看,总会有进步的。” “昂,我知道啦~”韩榆好脾气地应着,看向大姐夫二姐夫,“姐夫,你们今年打算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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