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嘘声此起彼伏。 “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韩榆叮嘱完学生,又朝冯教授作了一揖,“府学就劳您费心了。” 冯教授连称不敢:“在其位谋其职,下官只是做了本职之内的事。” 韩榆笑笑,囫囵解决了午饭,又前往官塾。 官塾的学生年龄偏小,四岁到十八岁不等。 唯一相同的,大概便是看向知府大人时闪亮灼热的眼神了。 和府学一样,韩榆也给他们上了一课。 之后又是答疑环节。 韩榆被一群孩子圈在中间,感觉空气都不流通了,有些闷热。 韩榆饮一口凉茶,浇灭些许体内的热量,没有让他们散开,继续方才没说完的问题。 离开前,他提到了府试。 “本官知晓在座很多人都通过了县试,还请戒骄戒躁,认真对待府试。”韩榆神情肃穆,“希望四月后本官能在府学见到你们。” 这大抵便是最好的祝福了。 学生们异口同声:“是,谨遵大人训诫。” 韩榆满意勾唇,挨个儿揉了揉面前几个小娃娃的脑瓜,转身离开。 离下值还早,韩榆乘马车回府衙。 一众官员正在奋笔疾书,韩榆远远看了会儿,吩咐韩三:“送些绿豆汤过去。” 云远府位于大越最南方,农历三月就有些热了。 厅堂里人挤人,空气又 不流通,光顾着擦汗了。 这样不行,大大影响了办事效率。 绿豆汤乃是解暑佳品,他们值得拥有。 收到来自知府大人的绿豆汤,感动得无以复加的官员们:“???” 韩榆伏案办公,边一心二用问韩三:“派了哪几个过去?” 韩三磨墨的动作微顿:“韩四韩五暗中随行,韩十二扮作商贾,携奏折入京。” 韩榆轻唔一声:“够了。” 今天一早,马三一行人就上路了。 负责押解他们的是云远府驻军,足足有上百人。 以防马三被灭口,奏折被截走,韩榆让韩字部兵分两路,两人护送大魏细作,一人护送奏折。 如今千夫长手中的奏折,上面不过一首寻常诗作。 真正的奏折,天未亮就上路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锣声响起,韩榆打道回府。 洗漱后,韩榆坐在灯下,边撸猫边看书。 刚看了两页,韩二敲门进来:“主子,太平府有消息了。” 韩榆放下书,作洗耳恭听状。 “韩六根据韩兰芷提供的画像,找到家住梨花村的杜仓。” 萧水容娘家就在梨花村。 韩榆眸光微闪:“继续。” “在韩六的威逼利诱下,杜仓竹筒倒豆子,把所有都说了。” 永庆元年,即韩榆......韩景修韩静云出生那年。 杜仓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二流子,正月十六那天在镇上四处闲逛。 逛着逛着,就看到韩发背着个竹篓,鬼鬼祟祟地钻进巷子里。 杜仓跟过去,发现 他从竹篓里抱出两个孩子。 孩子一直哭,韩发却不管不顾,把他们放到地上。 “杜仓说,跟韩发碰面的是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各自背着个竹篓。” “其中一个从自己的竹篓里抱出个孩子,交给韩发。” “韩发接过孩子就走了,杜仓说,那孩子身上穿的一看就是好料子。” “而韩发留下来的那两个孩子,被两个大孩子带走了。” “韩六让杜仓回忆两个大孩子的模样,他年事已高,当时又离得远,依稀只记得个轮廓。” 韩二取出两幅画像,低声道:“属下看过,与那马甲马乙有几分相像。” 只是画像上的更年轻,完全是小孩子的样貌。 而现在的马甲马乙,虽然身量肖似四五岁的孩童,五官却更显成熟,不做伪装的话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已经成年的侏儒。 韩榆展开画像,脸色难看至极。 摊上个平昌伯也就罢了,怎还跟大魏细作扯上关系了? 即便他不是真正的韩榆,但他向来有着追根究底的良好素养,这才花大功夫追查真相。 事到如今,当真是一环扣一环,越来越复杂了。 韩榆以手扶额,另一只手已将扶手捏出了裂痕 良久,韩榆沉声道:“你立即追上去,去问马三,他知不知道钱广白和阮鸿畴。” 钱广白,即谎称平昌伯府二公子命格有异,恐会危及阮氏的跛足道士。 阮鸿畴自不必多说,正是平昌伯那厮。 韩二不敢迟疑,飞快 奔去马厩,一路出城,去追押解大魏细作的队伍。 汗血宝马疾驰两个时辰,终于追上正在路边栖息的队伍。 负责守夜的士卒认出韩二是知府大人的贴身护卫,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深更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韩二面不改色道:“知府大人发现一处疑点,特让在下前来审问。” 士卒一脸唏嘘,知府大人未免太尽心尽责了。 这人都送去越京了,大人完全可以把烂摊子丢给越京的官老爷,但是大人他没有这么做,还让人连夜追上来。 “您尽管问便是。”士卒说着,贴心地避让开来。 韩二权当没看见士卒陡然钦佩的表情,走到关押马三的囚车前:“马三。” 马三早在韩二出现时就醒了,这会儿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 韩二并不同他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知道钱广白吗?” 马三搭在腹部的右手蜷曲了下,又很快松开,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韩二又问:“知道阮鸿畴吗?” 有了第一次的冲击,这次马三半点反应都没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也不认识他们。” 韩二一个手刀敲晕了他,同士卒点头示意,原路折返回去。 韩榆还没睡,在等消息。 听了韩二的转述,他指尖轻点两下书页:“所以马甲没说实话,对我有所保留。” 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 韩榆合上书,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把能调动的人手都调来云远府,再 传信给韩一,他手头的差事交给韩四,让他尽快赶过来。” 既然确定了交换两家孩子的是大魏细作,背后授意之人细思极恐。 若试药人的泄露是想让韩榆难堪收场,那么瘟疫是真想要了他的命。 韩榆不敢心存侥幸,只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韩二应是,无声退了出去。 韩榆褪下衣衫,又熄灭蜡烛,借半空洒下的银辉准确摸到床边。 “喵呜!” 刚坐下,耳畔便响起凄厉的猫叫。 韩榆弹起来,抱住壮壮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压到你的。” 壮壮挠了下韩榆的手腕,在他躺下后趴在枕边。 韩榆盖上薄背,摸了摸它,喃喃自语道:“我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回应他的是壮壮极度舒适的咕噜声。 韩榆收回手:“嗯,你也是。” - 四月来临,天气越发炎热。 自马三被捕后,府城再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随处可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笑容挂在男女老少的脸上,日子有了盼头,说话吆喝也有劲儿了。 中旬,壮壮病倒了。 府城有专门的兽医,韩榆请他来为壮壮诊治,却被告知寿数已尽。 韩榆不信,又让韩九给壮壮看。 他得到同样的答复。 韩榆还是不信,背着人给壮壮喂小白的叶片。 夜深人静时,韩榆辗转难眠,蹲在猫窝跟前,神经兮兮地问:“你会好的,对不对?” 无人回应。 壮壮也没睡,它舔了舔 铲屎官的手指,无声安抚着。 它不能说话,却能感知到他的惊惶不安。 舔一舔,睡一觉就好了。 大猫舌头上的倒刺划得手指微痒,韩榆低声咕哝了句,把它抱上床。 韩榆把手搭在枕边,壮壮的尾巴缠上他的手腕。 就这么睡着了。 ...... 韩榆一天三顿给壮壮喂小白的叶片,公务再繁忙也会挤出时间回来,专门给它喂食。 然而效果甚微。 更直白地说,一点效果都没有。 壮壮还是一天天地衰败下去,等到下旬时,连最爱的小鱼干都不吃了,每天只喝几口水,然后气息奄奄地趴在猫窝里。 韩榆早上出门时什么样,中午回来还是那个样子,一动也不动。 韩榆会习惯性地触探壮壮的鼻息,确认它还在。 幸好,今天还在。 ...... 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人逃不过,猫猫狗狗更躲不过这一劫。 壮壮的生命力每天都在流逝。 韩榆看着,却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 四月二十四,府试正式开考。 韩榆作为一府长官,府试的主考官,自然不得缺席。 出门前,韩榆对壮壮说:“你乖乖的,我晚上就回来。” 壮壮不动,只回应了他一声呜咽。 韩榆指尖轻颤,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考生交卷时,已是傍晚时分。 韩榆急着回去,却被一些琐碎的小事绊住了脚。 好容易脱身,天都已经黑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韩榆的马车平稳行驶。 韩榆闭 目养神,实则心中焦急。 他担心壮壮,恨不能飞回去看它。 行至半路,破风声由远及近。 韩榆偏头,箭矢擦着他脸扎进木板里。 “主子!” 韩榆睁开眼,暴虐与冷厉交织。 几息之后,马车里传出沉稳冷静的男音:“一个不留。” “是!” 鲜血几乎将半条街染红。 有刺客的,也有韩二等韩字部的。 敌方人数众多,好在最终我方险胜。 整个过程只耗费一炷香时间,停在街边的马车急速驶出。 韩二几人跟上,留两人善后。 将尸体处理干净,再打来清水,将血迹冲洗干净。 善后结束,两人飞快跟上。 街道重归寂静,看不出丝毫打斗过的痕迹。 ...... 韩榆赶回家,正值壮壮的弥留之际。 “在等我吗?”韩榆蹲下身,“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壮壮呜咽,想抬头却做不到。 韩榆低头,清瘦的脊背像是绷紧的弓弦,稍微用力就断了。 壮壮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伸出舌头,舔了韩榆的脸。 有点刺人,痒酥酥的。 韩榆没有躲开,眼也不眨地看着。 看着壮壮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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