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姑娘自报家门:“我叫越鸳。” 她没说自己为何沦落到这种境地,零五也没问。 礼尚往来,零五报上自己的代号。 “凌梧?”越鸳重复。 零五回以不明所以的目光。 越鸳就用染血的手指在桌上写。 凌、梧。 是个会断文识字的姑娘。 零五心里想着,沉默地点头:“是。” ...... 越鸳伤得很重,看起来命不久矣。 凌梧用小白的叶片救她。 好几片叶子,越鸳阴差阳错地力气变大了。 越鸳说她的家人都死光了,无家可归。 她不走,凌梧也没赶她走。 两人就这样搭伙过日子。 越鸳在凌梧的菜地旁边种了一排花。 野花,但意外很好看。 凌梧打了只老虎,卖给镇上的员外,给越鸳买了裙子和绣鞋。 越鸳眼睛很亮,看起来很喜欢。 她把裙子和绣鞋放进衣柜,继续穿粗布衣裳,和凌梧一起看书,一起弹琴,一起种地。 凌梧教越鸳习武,越鸳教凌梧对弈 。 一年后,天下大乱。 帝王昏庸,义军四起,外敌入侵。 百姓民不聊生,纷纷躲进山里。 凌梧和越鸳共同建造的圣地不复往日的安详宁静。 他们不堪其扰,在一个深沉的夜里下山了,再没回来。 五国联军凶残冷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凌梧砍下一个入侵者的脑袋,风轻云淡地问:“你可想过驱逐外敌,建立新朝?” 越鸳没有说话,眼里跃动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之后几年,为了达成共同的目标,他们吃了很多苦,也跌了很多跟头,摔得头破血流。 越鸳成为十万义军的领袖,凌梧则以军师的身份伴其左右。 越家军所经之处,越女和凌先生的名字总是一同出现。 越鸳曾经问过凌梧:“你为何不做领袖,反而让我来做?” 义军需要一个时刻都能保持理智镇定的领袖,而非随时都有可能变得茹毛饮血的怪物。 凌梧只温和一笑,什么都没说。 多年来的默契让越鸳停止了追问,转而投身驱逐外敌,拯救百姓的事业中。 整整六年。 越家军和五国联军耗了六年之久。 终于,越家军取得了胜利。 新朝建立,名为大越。 而彼时,凌梧的情况每况愈下。 除夕这天,凌梧再一次失去理智,险些杀了人。 看着奄奄一息的同伴和满手的鲜血,凌梧知道,他是时候离开了。 翌日,正月初一。 这天夜里,凌梧什么都没带,一人悄无声息地出了越京城。 凌梧 把陪伴他很多年的那把瑶琴留给了越鸳。 这是他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 凌梧知道越鸳在城墙上目送他离开。 但是他没有回头。 一旦回头,他就舍不得了。 他来到数千里之外的云远府,择一处偏僻山头,自行建造了一间竹屋。 比起成为被欲望和冲动驱使的怪物,凌梧宁愿躲起来,躲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苟延残喘地活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凌梧刻意不下山接触任何人,刻意不去关注越京的消息。 他以为,不闻不问便是最好。 ...... 再听到有关越鸳的消息,已经是两年后。 女帝驾崩,新帝登基。 凌梧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镇上,回到山间竹屋的。 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像沉默的石像,枯坐一夜。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凌梧迎着跃出地平线的太阳,脸上滑过湿意。 他把越鸳的画像收进暗格里,再也没打开过。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半个月后。 ...... 凌梧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温暖的,自由的,舒适的。 就在他的身边。 这股气息时常像风一样,轻抚他的脸庞,抚平他凌乱的发和衣袖的褶皱,又总是在他枕边安歇。 凌梧坐在竹屋外的竹桌旁,一人自斟自饮,听着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音。 温暖的气息袭近,茶水轻漾。 下一瞬,又远去了。 凌梧放下茶杯,又握紧。 像在感知温度,又好像没有 。 ...... 明兴帝即位。 凌梧从百姓口中得知他的所作所为,一夜未眠。 黑暗中,依稀有什么触碰他的额头。 凌梧想过制止。 但是凌先生早已化作一抔灰,破败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做些什么。 凌梧最后也没去越京。 但他听说了,有很多人死在明兴帝手里,血流成河。 凌梧一个人在山里,不知年月地生活了很久。 孤单,又不孤单。 终于,明兴帝暴毙而亡。 凌梧听过路的江湖侠客说,明兴帝死在江湖之人手中。 “狗皇帝残暴不仁,篡改历史嗜杀成性,忍不了,便不忍了。” 凌梧回到山里,走进竹屋。 这次,他身边空落落的,什么气息也没有。 凌梧拿出刻刀,在门框刻下一道竖痕。 门框上有很多刻痕。 仔细数来,有三十二道。 凌梧放下刻刀,抚摸着这些深刻的痕迹。 “也算共度余生了。” - 又过去很多年。 十年,二十年,或者五十年。 凌梧记不清了。 当初的那把刻刀早就找不到了,他也许久没在门框上留下刻痕了。 他只听说,如今是永庆年间,在位的皇帝是永庆帝。 凌梧回到山里,给种在花盆里的小白花浇水,同它说着在镇上的见闻。 但是他永远也得不到回应了。 他面前这朵花,里面早就没有了陪伴他一百多年的小白。 小白已经离开他很久。 凌梧放下花洒,回屋睡去了。 ...... 永庆帝驾崩,新帝登基。 凌梧在茶馆喝 茶,说书先生说着当朝首辅的英勇事迹。 韩松。 一听就是个坚韧高洁的好名字。 凌梧放下茶杯,留下几个铜板离开了。 没几年,大魏兵犯嘉元关。 然帝王昏聩无道,宠信奸佞残害忠臣,大魏骑兵的铁蹄踏破嘉元关,仍在千里之外的越京寻欢作乐。 短短两月,大越失去大半国土。 昏君早就带着宠妃逃得无影无踪,只剩忠臣良将死守。 凌梧去镇上买了件青色的长袍,遮盖住清癯枯槁的身体,带着越氏皇族的信物前往越京。 途中,他像当年救下越鸳那样,救下被魏军追杀的男子。 男子全身伤痕累累,凌梧带他避开追兵的搜捕,自行为他医治伤口。 “在下韩松,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韩松,当朝首辅。 “凌梧。” 凌梧说着,取出了信物。 再然后,他和韩松一起回到越京。 因着凌梧手持皇族信物,且多次带领越军击退魏军,他很快在越京立足,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人人都尊称他为“凌先生”。 凌先生就凌先生,这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之后几年,凌梧救了很多人,也打了很多场胜仗。 一次偶然,凌梧重新找回百年前赠予越鸳的那把瑶琴。 许是保存不当,琴上出现许多交错的划痕,凌梧用尽办法也没能消除。 从此,他随身携带的不止一盆花,还有一把瑶琴。 在这战火纷飞的年月里,凌梧和韩松结下了深厚的 情义。 在凌梧眼里,韩松是晚辈,还是可以交托后背的挚友。 在韩松眼里,凌梧是救命恩人,是教会他很多道理的恩师,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这场仗打得艰难,持续了整整五年。 五年里,死了很多人,又不断有新的血液涌入进来。 顽强不屈,生生不息。 终于,大越把魏军赶了出去,夺回自己的领土。 征求过凌梧的意见,韩松从宗室选出一个父母双亡的幼儿,择日举行了登基大典。 而彼时,凌梧已呈现出油尽灯枯之象。 韩松一边稳定朝政,一边为凌梧请来天下名医。 但是没有用。 所有为凌梧诊过脉的大夫都摇头,背着凌梧告诉韩松,说凌先生命不久矣。 韩松送名医离开,再回到凌梧的病床前,眼里分明有了湿痕。 凌梧笑了:“没关系。” 他太累了。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好在他等到了。 “......我死后,记得将我葬在槐杨坡,我也好时时刻刻都能看着帝陵。” 这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凌梧不想生前天人永隔,死后还要隔着山与海的距离。 韩松答应了:“先生之言,长风字字铭记于心。” “长风,你要好好的。” 凌梧轻声说完,无力阖上眼。 意识里出现一只闪烁着莹莹浅芒的光团。 “决定好了吗?” “嗯。”凌梧顿了顿,对试图救他却失败了的世界意识说,“如果可以......如果可以,请在事成后满足长风一个心 愿。” 姑且算作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谢礼。 世界意识答应了。 ...... 凌梧死后,韩松遵循他的弥留之言,将他葬在槐杨坡。 韩松自作主张,让凌梧常年不离身的那盆花和瑶琴放入棺椁,和他一起下葬。 韩松花了三年时间灭魏,亲手斩下魏帝的首级。 再回首,惊觉身边只剩垂垂老矣的爹娘和对他满怀憎恨的一双儿女。 凌先生不在了,祁高驰和发妻也不在了。 韩松主持完早朝,从金銮殿出来。 他拾级而下,竟生出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凄凉。 从今往后,只剩他一人孤军奋战了。 韩松把幼帝教得很好,在他十二岁这年交还朝政大权。 小皇帝一脸严肃,看韩松的眼神却充满了崇敬和孺慕:“首辅放心,朕定会做个好皇帝。” 韩松信了。 由不得他不信。 他此生经历太多,送走了太多的人,如今也该别人送走他了。 韩松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地听着床前的哭声。 有观哥儿,有锦姐儿,还有陛下。 他们在挽留他,让他不要走。 韩松想,这不行的。 他太想念爹娘、凌先生还有芳娘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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