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宏庆言辞凿凿,语气笃定,还真有一部分人被他说动。 韩老三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虽然村民们不懂什么是钦天监,但也明白了山崩连越京的官老爷都预测不出来,松哥儿又如何能做得到? 估计还真是凑巧。 也有人因为先前的看云识天气,对韩松的本事深信不疑。 刘五德背着竹篓挤过来,上下打量韩宏庆:“韩老三,我记得松哥儿是你亲侄子,你怎么一直跟他对着来,这会子还在拆他的台?” “你不会是因为几天前的事儿恼上他了吧?”刘五德啧啧两声,“所以才一通胡言,让大家觉得松哥儿只是运气好了点?” 韩宏庆脸色霎时涨红:“你!” 刘五德哈哈哈:“看来还真是这样, 所以你正义直言是假,心存妒忌才是真。” 一边笑,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韩宏庆气急败坏地怒瞪刘五德的背影,高声道:“我一介童生,为何要妒忌松哥儿?” 有个汉子接过话头:“说不准是怕松哥儿抢了你的风头咧。” 韩宏庆:“......” 韩榆给刘五德和这位叔点了个赞,敞开了嗓门儿说:“三叔此言差矣,二哥的判断都是有理有据的,您怎能短短几句话,便轻易抹去二哥在书上下的苦功夫?” 这嗓音对韩宏庆而言,颇有些耳熟,一时半会想不出到底在哪听过。 环顾四周,也没见一丝说话之人的身影。 还是韩榆好心提醒:“三叔,我在这呢。” 韩宏庆低头,跟矮萝卜头韩榆遥遥相望。 韩宏庆:“......听你这话的意思,松哥儿是从书上学来的?” 韩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没错。” 韩宏庆追问:“是哪本书?回头我定要好生研读一二!” 韩榆仰起脑袋,用“三叔你别无理取闹”的眼神看他:“我跟二哥抄了那么多书,好说也有上百本,如何能记得书名?” 韩宏庆噎得不轻,这下连脖子也涨成了番茄色。 韩榆抿嘴一笑,端的是乖巧无害:“所以下次三叔就不要再胡言乱语啦,这样不仅对二哥,对您也会造成不利的影响,何苦为之?” “当然我也知道,三叔纯粹是一番好意,只为给二哥正名。二哥这 会儿不在,榆哥儿就替二哥多谢三叔。” 韩宏庆:“......” 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可算明白了,韩榆这小子心眼忒多,最会扮乖装无辜。 两人每每对上,心梗的总是他韩宏庆。 罢了,罢了。 一群愚昧之人,他将来是有大造化的,姑且不与他们计较。 韩宏庆冷哼一声,再不看韩榆一眼。 众人见状,人群中响起窃笑声。 被亲侄子说得哑口无言,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榆哥儿年纪小,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们这些人还能不明白韩宏庆的真正用意? 以前觉得韩老三是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身上有一股他们没有的温雅气质,很多人都说韩家是歹竹出好笋,生了三个好儿子。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趁侄子不在,跟人说他的不是,句句都是针对,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思及此,村民们不动声色地远离韩宏庆。 亲侄子尚且如此,对他们应该更不会心慈手软。 还是远着点好。 察觉到大家的反应,韩宏庆气了个仰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羞恼得说不出话。 村民们也不在意他如何,转而将注意力都放在韩榆身上。 “榆哥儿还会护着你二哥,是个好娃娃。” “榆哥儿,我听你刚才说,你跟你二哥抄书,抄的都是什么书?抄书作甚?” 韩榆一弯腰,避开妇人探向他脑瓜的魔爪,很认真地回答:“为书斋抄书可以赚钱啊,抄的 书种类繁杂......” 黄秀兰远远瞧着,觉得韩榆这一刻像在发光。 人声嘈杂,也挡不住他身上的光芒。 这让她生出几分惶恐。 这样心机深沉的韩榆,她下一次真能得手吗? 黄秀兰攥紧双手,捏得韩椿韩柏直喊疼而不自觉。 一定可以的! 无论是为了银钱,还是韩宏庆的未来,她只能继续做下去。 那小子再怎么聪明,也不过四岁,如何能玩得过她? 单力气方面,就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韩榆似有所觉地看向黄秀兰,弯唇一笑,仿佛以前那些事从未发生。 黄秀兰后背一寒,心虚地别过脸去。 问话的妇人倒吸一口气:“还能赚钱?!” 韩榆刚要回答,人群分开一条道,韩松信步走来。 却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韩宏庆。 韩榆的目光紧随着韩松,自然注意到他手指上殷红的血,瞳孔一缩,心脏高高提起。 不等他挤过去一探究竟,韩松便出声道:“爷奶受了伤,在晒谷场最北边,关大夫在给他们诊治,让您过去瞧瞧。” 很好,不是二哥受伤就行。 韩榆心道,问走到面前的韩松:“二哥可找到爹和大伯了?” 韩松点头:“找到了,他们在山崩前就到晒谷场了,只是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没能过来。” 韩榆松了口气,自发牵住韩松的衣袖:“那咱们去找大伯娘她们?” 韩松应声,一路借过,寻找家中女子的身影。 萧水容她们被人群挤到 了最边缘的地方,兄弟二人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人找着。 几人汇合,又往谈全专门为受伤的村民辟出来的西北角去。 到了地方,齐大妮和韩发躺在临时搭建的草垫子上。 一个捂着头,另一个抱着腿,浑身灰扑扑的,不住地哀嚎。 韩榆揉了揉耳朵,蹭到韩宏晔身边:“爹你没事吧?” 韩宏晔因为幼子的到来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又因齐大妮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收敛。 耷拉着嘴角,掸去韩榆肩头的泥尘:“爹没事,多亏了你二哥提醒,咱家提前把东西都藏好了,否则还真不一定能来得及。” 天知道他前脚跑到晒谷场,准备去找妻儿,后脚山崩就发生了,那轰隆隆的声响给他带来多大的震撼。 他真怕迟一步就再也见不到阿容和孩子们。 韩榆觑了眼那边两个老的,低声问询:“爷和奶怎么回事?” 韩宏晔默了下:“他们在家里收拾东西,耽搁了点时间,山崩时还没出门。” 韩榆瞬间明了。 这两位多半是对谈全的话阳奉阴违,导致一个被砸破头,另一个摔断腿。 自讨苦吃,活该。 睨了眼齐大妮血肉模糊的额头,韩榆指尖触上额角。 当初伤得太重,半年过去疤痕也没完全消下去。 不仔细看可能发现不了,可只要用手摸,轻易便可感知到不平整的凸起。 齐大妮害他留疤,今天自己也在相似的位置受了伤,算是一报还一报。 见两人还有 力气喊,韩榆没什么兴趣再留在这儿,掉头去找韩松。 韩松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在给关大夫打下手。 好几个伤得比韩发还重,满身是血,甚是骇人。 韩榆过去时,关大夫在给其中一个接骨。 这人伤得最重,森白的骨头斜斜刺出,上头依稀还挂着碎肉。 韩榆见过比这还要血腥的场面,倒是习以为然,并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在韩松视线扫过来时,立马作出惊恐的表情,啪叽把脸埋进堂兄的衣袖中。 沉闷的声线透过粗糙的衣料传出,带有不明显的哽咽:“二哥,我怕~” 韩大人上辈子同样见多了类似的场面,全程面色如常地给关大夫递东西。 他僵着右手没动,换了左手递过去一瓶伤药:“怕就回去,我这边忙着,怕是顾不上你。” 韩榆摇头,暗戳戳把脸上的灰都蹭到韩松衣裳上,闷声闷气地表示不想走。 韩松抖了下胳膊,和以往一样没能抖落:“那就退到我身后去,别耽误我做事。” 韩榆应好,小尾巴似的跟着韩松跑前跑后,气喘吁吁也不停下。 韩松既好气又好笑,思及家中其他人都有事做,无暇分身照看韩榆,便也随他去了。 关大夫废了好大力气才处理好伤势,而彼时对方已经活生生疼得晕过去。 随意用袖子拭去额头的汗珠,关大夫这时才发现黏韩松黏得紧的韩榆,神色间难掩疲惫:“榆哥儿可有受伤?” 韩榆摇 头:“没有,辛苦关大夫了。” 关大夫忽然笑了,常年刻板的神情变得生动许多:“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老夫理应救他们。” 韩榆回以一笑,等关大夫又为两人处理好伤势,便顺势提出想要帮忙。 韩松问:“不怕了?” 韩榆昂首挺胸,义正词严:“凡事都有个适应的过程,现在我已经适应好了。” 任何事情适可而止,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总不能别人都在忙碌,而他却跟个小拖油瓶似的碍手碍脚。 男子的胆量须得从幼时培养,韩松对此乐见其成,在征求到关大夫同意后,也让韩榆打下手了。 兄弟二人忙得脚不沾地,等处理完所有的病患,已然大汗淋漓,呼吸都夹杂着一股子汗味儿。 “呼——累死我了!” 韩榆这会儿也没什么洁癖了,一屁股坐到地上,胡乱抹着汗。 有受伤村民的家属看在眼里,去最南边的河里打了水来,分给关大夫三人喝。 古代的河水不似末世被污染后的森绿色,清澈见底,口感清冽。 喝完水,韩榆原地歇了会儿,和韩松结伴去找家人。 从山崩到现在,已过一两个时辰。 毛毛细雨早就停了,烈日挂在头顶,不知疲倦地挥洒热气。 村民们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第二次山崩,全都聚在晒谷场上,没人敢回去找吃食。 韩榆穿梭在人群中,听到不止一个肚子咕咕响。 估计要等下午或者晚上,才能吃上一 口热腾腾的饭菜了。 韩榆不无遗憾地想着。 大房二房都在守着韩发和齐大妮,奈何他们不受齐大妮待见,只能干巴巴地杵在旁边,看三房两口子嘘寒问暖,尽显孝子模样。 韩榆走上前,挨个儿叫人。 萧水容把他拉到面前:“我听你大哥说,你和松哥儿在给关大夫打下手?” 韩榆嗯嗯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对,一开始我有点害怕,一直躲在二哥身后,后来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好多人都夸我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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