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满霜叹了口气。 他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倘若晏南天连这点控场能力都没有,还能让人膈应到湘阳夫人面前,那这么多年储君也白做了。 只是母女二人都在骂,他犹豫半晌,也只能憋出一句:“狗东西!” 湘阳夫人冷笑:“办完大年祭就退婚!听见没有云满霜!” 云昭狐假虎威:“听见没有云满霜!” “听见啦。” * 晃眼就到了大年祭。 这一日最是热闹红火不过了,京都百姓都穿上了新衣,横平竖直的坊道间悬满了红绸,灯笼一串一串挂得绵密。 天没亮,皇帝便率储君与百官登上通天塔,祭天地,拜社稷。 塔下挤满了祈福的人潮。 皇城更是张灯结彩,从早晨起便焰火不断。 云府也热闹得很,十服之外的亲戚都上门来拜年,湘阳秀带着一众旁支妯娌到院前招待,陀螺似的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是将来客尽数打发。 接近傍晚时分,有诰命的夫人们纷纷盛装打扮,入皇城,赴夜宴。 云昭自然也逃不掉。 湘阳秀给她选了件金丝雀翎千叠牡丹大褶裙。 云昭生得极其明艳照人,再华丽的衣裳上了身,也就是略微衬一衬她那份国色天香。 湘阳秀越看越满意。 “呵,好叫那贱婢知晓,便是使尽手段,不过也就是个婢妾罢了!哪一点能比得我们昭昭!” 她生的女儿,自然要把严娇生的女儿比到沟里才行。 * 车马驶入宫城。 过了朱雀门,便只能下车步行。 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宫墙高阔,庄重威严,仿佛竟像是深黑的、择人而噬的巨兽。 人在其中,渐渐便有了身如浮萍的错觉。 旁人都屏息凝神,沉默行走,只有云昭依旧没心没肺,她一路东张西望,就像在记路似的——旁人的禁忌,在她身上便是百无禁忌。 入了太极宫,众人依次入席。 金琴玉罄声响起,鼓乐大气吉庆。 皇帝高坐上首,隔着玉阶与金帘,几乎看不清脸。 帝王只简单走了个流程,饮了些淡酒,象征性地用了些谷黍,便又率着文武百官、百家大儒去往太上殿参拜祭神,求太上卜一个风调雨顺卦。 太上毕竟算是半个阴神,拜太上要在夜晚。 皇帝带人走了,只留下一众亲眷继续玩乐畅饮——有那些老头子在,谁也放不开。 宫人鱼贯入内,将无人的席位撤去,重新调整位次排布,然后端上真正的美酒与珍馔。 金帘垂落,掩去銮座玉阶。 众人轻吐一口气,只觉那股森严等级感消散了不少。 晏南天留下陪席,落坐首位。 他偏头,笑笑地望向云昭,手指轻缓地点了下身侧那张矮案,示意她去他身边。 这两张席位独立于众席,视野可观全局,属于上位者。 云昭只作看不见,依旧坐在湘阳夫人身旁。 她生得招摇,穿得又醒目,像朵金红娇艳的绝色牡丹,开在哪里,哪里便是视线焦点。 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她。 与她一比,便是这光华璀璨的殿堂也显得寡淡。 晏南天也在看她。 他依旧是那副温润若玉、很有风仪的样子,温声向众人请了几轮酒,举止硬是挑不出一丝错处。 云昭不去他身边,他也不勉强,只将席上照顾得面面俱到。 饮了几轮酒,众人渐渐越放越开,言谈之间少了顾忌——晏南天就是有这种本事,他总是可以无形地牵引、操纵旁人的情绪动作。 旁人开始欢畅痛饮时,他便袖了手,垂着眸,淡淡地笑。 又有人开始搬出那些话来。 “云大姑娘跟殿下可真是天生一对璧人,”说话的是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她饮了些酒,面色酡红,双眼晶亮,“这儿又没外人,云大姑娘还害什么羞呀,赶紧坐到殿下身旁去吧!” 云昭面无表情:“你跟我什么时候成了自己人?我家是有哪位叔伯要续弦吗?” 当年冤枉湘阳秀气死婆婆的就有这一位。 云昭可会记仇了。 湘阳秀:“噗哧。” 美妇人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用香帕扇着脖子,转到一旁翻白眼。 云昭:“啧。” 战斗力约等于无。 晏南天很好地掩着笑意,云昭却知道他在偷笑。 又有一位夫人端起酒来:“预祝储君殿下与储妃大婚顺遂,如意吉祥!” 云昭把酒杯放矮案一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众人都望着她。 云昭根本无所谓,她自小就被人盯惯了。爱看看。 晏南天温声开口:“我代阿昭饮。” 他以袖掩杯,缓缓饮尽两杯酒。 “云大姑娘,”先前说话那位美妇人看不过眼,“你不会真因为陛下赐封侧妃的事情闹别扭吧?长者赐,不敢辞,你难道要撺唆殿下抗旨不成?” 晏南天长眉微蹙。 云昭笑着,歪过肩膀撞湘阳秀:“阿娘,我就说这是鸿门宴!” 湘阳秀冷笑一声,美目瞥向那妇人:“谢云娘,听说你公公与你夫君共享美妾来着?我当你那么大方,原是长者赐,不敢辞呀!” 谢云娘急怒:“你!” 晏南天轻轻放下酒杯。 场间立时静了下来。 他却只面向西席,笑笑地问候了方家那位老太君。 少时,众人重新又放开了些。 这回没人再触湘阳秀和云昭这两个炮仗的霉头了。 酒过三巡,忽见宫女太监引着一名弱质纤纤的女子走了进来。 温暖暖。 湘阳秀当即要炸,云昭及时摁住了她。 她冷眼看着,见宫人径直把温暖暖领往晏南天那里。 温暖暖神情有些瑟缩,怯怯道:“是、是陛下让我过来……” 晏南天笑容淡了几分,微微偏身,目光越过挡路的温暖暖,落向云昭。 他用眼神点了点自己身边的矮案,声线静淡,没看温暖暖,却在对温暖暖说话:“这里似乎没有你的位置啊。” 他只望着云昭。 当着百官家眷的面,他丝毫不给温暖暖脸。 有人用筷尾戳了下云昭的背。 坐云昭身后的是她经年死敌,老狐狸方渐遗的大孙女,方香君。 方香君低声提醒:“还不赶紧坐你的位置去!” 云昭没回头,惊奇道:“你管得着?” “我是管不着!”方香君恨声咬牙,“而且我看见你这副孔雀开屏的德性就心烦!但是我更见不得那矫揉造作的东西!你要敢把首席让给她坐,害我屈居其下,我这辈子都恨死你!” 云昭:“说得好像你本来没恨死我似的。” 她嗤地一笑,移走视线,不看晏南天。 有本事他就抬举她啊,把那个咬嘴唇搓衣角眼神乱闪的结巴抬上首席,看是谁丢人。 寂静片刻。 晏南天轻轻挥了下手。 身旁宫人将温暖暖领到一旁,在殿柱边上给她添了张席。 “云昭。”晏南天懒声道,“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的位子。你不过来,也会给你留着。” 场中轻哗。 云昭听到些低低的议论。 嘤嘤嗡嗡的,大约便是夸赞晏南天,以及骂她不识好歹、作、拿乔。 湘阳夫人从不受鸟气,她哼笑道:“我们家昭昭锦绣金玉地养大,什么好的没见过?眼皮子可没那么浅!旁人趋之若鹜的,咱可未必看得上眼!” 这话说得嚣张,却也是大实话。 场间一片低嗡声,倒也无人反驳。 “是!”忽地,一声绷着嗓子的涩声传出,“你是大富大贵,可、可你就能不把别人当人么!” 温暖暖又一次挺身而出。 她总会在适当的时候不畏权贵,仗义执言。 只见温暖暖红着眼眶,攥着衣角,愤怒地冲着湘阳夫人大叫大喊:“你有钱有势,便可以、可以随随便便侮辱人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暗讽、轻贱我阿娘!” “哈,”湘阳秀杀心炽盛,“还敢提那个贱婢!当年她那条狗命还是我救的,竟敢背叛我!”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阿娘!”温暖暖梗起脖子,“是,你是救了我阿娘一命,可是救了她的命,就可以肆意对待她吗!你总是把不穿的、吃剩的扔给我阿娘,你还想把她嫁给一个下人,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吗?是你先对不起她!” 湘阳夫人气笑:“路旁多少饿死骨,我救她性命,给她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我还好心给她选了个俊秀能干的管事……我对不起她严娇?” 温暖暖凄声道:“你问过她究竟需要什么吗?你以为穷人就没有尊严,没有风骨,只会像狗一样喜欢肉骨头吗?你践踏的是她的尊严!伤害的是她的自尊!你都没把人当人看,还、还指望别人把心都掏给你?” 湘阳夫人气死了。 这种白眼狼……这种白眼狼! 云昭摁住自家老娘想拔刀的手,噗地笑出声。 从低笑变成大笑,笑到前仰后合地拍桌。 “这么有风骨,就别给人当狗啊!”云昭猖狂道,“明知我娘喂她狗食,给她穿狗衣,怎么还要巴巴赖着吃,赖着喝,赖着穿,一赖就赖好多年?怎么,难道我娘还给她脖子上拴了条狗链子,她想走也走不掉?不必说那些废话,你就告诉我,狗链子拴了吗?” 在场众人多少都有点宅斗技能在身上,哪有什么看不明白。 虽然平日与湘阳秀不对付,但湘阳秀不恶心人啊。 喜欢打头阵的谢云娘先笑了一声:“真有那么自尊自爱,就别巴着人家的泼天富贵不放。” 方香君冷笑:“既要又要,牌坊成精罢了!” 另一位幽幽道:“一个婢子看不起管事的?那可不就只奔着爬主子的床?” 温暖暖急眼:“你、你、你!你们!你们瞧不起人!” 晏南天轻轻摇着头,微虚双眼,只望云昭。 他的眼神十分委屈。 他问她:‘阿昭,你都看着呢,这样的烂污泥,我恶心都来不及,怎可能对她有半点私情?’ 他用目光对她说:‘阿昭,我只是不得已。’ 他还用眼睛说:‘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我从未把这烂污泥放在眼里,往后你大可以轻她贱她辱她贬她,只留条性命就行。’ 他不动声色,广袖拂过身边的矮案。 阿昭,来我身边。 云昭不理他。 他微微垂睫,温声道:“诸位,过了。” 场间立刻收声,再无人敢嘴温暖暖一句。 云昭冷眼看着,想起阿娘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别忘了,他可是天家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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