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绪混乱,心胆仍在发颤,这一瞬间却反应奇快,陡然探出双臂,拥向身前,“我不!” 她看不见他的轮廓,只知道指尖划过了一件质感极其华贵的袍子。 她疾疾向前倾身,拥住他冰冷坚硬的身躯,双手紧紧攥住他身后的衣料,怕他跑了。 她踮脚偏头,急切想要对他说话。 她脑袋里闪动着凌乱的思绪。 他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他那么强,强到令人本能惊惧。他是太上,又是魔神,像个诱人的谜团。他那个……好厉害,叫人欲罢不能。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不要收手。他也不要走。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唇却意外触到了他的侧脸。 坚硬冰凉的皮肤,好像质地上乘的冷玉。 刹那间,云昭脑海里诸般念头不翼而飞,她怔怔地,鬼使神差地,啄了他一下。 “……” * 释放疫病害人的中年男子被原地击杀。 医馆封禁,悬上禁幡。 众人撤向宿北府衙。 晏南天看上去还挺正常,有模有样地指挥全局,进入府衙之后,甚至还有闲心为各路人马安排了一下食宿。 只是…… 他静淡地笑着说道:“你们宿北的炙肉,阿昭惦记许久了,备上两炉,送我厢房来。肉要肥瘦相间,再备些老蜂蜜。” 众人面面相觑。 温暖暖怯生生拽他衣袖:“夫君……” 晏南天缓缓垂眸,视线晃了下,看清她的模样,眸色顿时冰寒:“滚。” 老赵看出他是真动了杀心,赶紧上前带走了温暖暖:“侧妃请随我来,殿下已经为侧妃安排了住处。” 温暖暖一步三回头,咬唇不甘:“我、我……” 他明明都舍弃云昭选了她,怎么就是不肯面对自己的心? 晏南天笑着望向身后:“阿昭呢?” 亲卫头疼不已,硬着头皮上前禀道:“太上带走了神妻,她定会安然无恙。” 晏南天很有风度地颔首:“好。” 他独自走进厢房,双手阖上木门,转身走出两步,胸口忽然闷闷一震,竟是喷了口淤血出来。 他呛咳出声,半跪在地,瞳仁激烈抖颤。 被刻意忽略多时的画面一幕一幕撞进眼帘。 他单手掩住半边脸,膝盖磕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脑海中疯狂复盘。 为什么下意识拉开了温暖暖? 为什么当时,竟忘掉了阿昭? 这两个人在他心中根本没有半点可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阿昭是心头至宝,温暖暖什么也不是。 “不,不对。”晏南天随手把掌心染到的血抹上眼皮,瞳仁剧烈震荡,“我根本,没有看见温暖暖。我当时眼中,根本没有看见温暖暖。” 他当时根本就不是冲温暖暖而去。 那他……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本能地扑上前去,究竟为的是什么? 欲往深想,心脏却忽然一悸,脑海里传出尖锐刺痛。 双耳仿佛被一根细线扎穿,这根细线狠狠刮过他的脑仁,撕裂般的嗡嗡锐鸣在左右耳之间回荡。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阿昭,真的不是这样。” 晏南天再度呛咳,星星点点的血渍洒落地砖,“我怎么可能为了那样一个东西扔下你,我怎么可能。错了,哪里错了,一定有哪里,大错特错了!” 他踉跄着缓缓起身,走到案桌前,跌进藤木太师椅中。 “阿昭一定伤心了。”他喃喃自语,“我又让阿昭伤心了。我怎么,又让阿昭伤心了。” 他用力闭上双眼,用掌根重重压着眼眶。 救温母,娶温女,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灭湘阳。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心下目标都很清晰,也很坚定。 哪怕温暖暖貌若母猪,他的计划也不会改变。 他确定,自己对温暖暖只有厌恶,绝无男女之情。 绝对没有。 温暖暖是不能死,但那根本不足以与阿昭的安危相提并论。 倘若阿昭死了,自己余生也将毫无意义。 所以……自己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在那个瞬间,竟会本能去救温暖暖? 到底为什么啊! 脑海里再一次传出难耐的锐痛与蜂鸣,他痛苦地喘息着,呛咳一声,又喷出了星星点点的血。 * 云昭回到府衙时,整个人仍有点恍惚。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啄了他的脸。 有那么一会儿,世界仿佛整个静止了。 她讪讪收嘴,黑暗中,一脸尴尬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藏。 他再没说话,冷冰冰的手掌将她往怀里一扣,带着她瞬移般掠过几条街道,把她放在府衙门前。 她还没回过神,红裳一晃,他跑了。 “没说告别的话,应该不会不告而别……吧?” 众人见到她,各自轻轻重重吐出一口气,放下悬了半天的心。 有人偷偷溜去禀报晏南天,云昭也没管。 她径直去找御医首座张虫亮。 进入大堂,看见张虫亮和陈楚儿围坐在一张四方桌旁鼓捣药材,一老一少眼睛都在放光,你一言我一语,投契得不得了。 他们正是在说那个药膳。 云昭侧耳听了片刻,便知道药膳确实没问题——至少已经得到了御医院首座的认可。 张虫亮嘴里嚼着一根细长的硬红根茎,脑袋一点一点。 陈楚儿好奇地问:“张爷爷,您说为什么非要掺上这神女树根,药膳才会出现明显的效果呢?它分明只是个中性药材,并无生津解渴之效。” 张虫亮呵呵笑道:“有些方子,就是得有点玄乎的道理。喏,你面前那方子,你就说它为何非要加上一味空谷壳?这玩意儿能起什么作用呢?嘿,可偏生就是那么巧,拿掉空谷壳,这方子立刻就失效。” 陈楚儿道:“后辈实在不知。” 张虫亮便告诉她:“气嘛。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咱们身处这天地之间,身上的病,总归与这清浊之气息息相关。空谷壳借的便是个‘升’气,若换作鹅卵沉石煎煮的方子,借的便是个‘降’力。” 陈楚儿恍然:“多谢前辈!我悟了!” 云昭:“……” 笑死,根本悟不了。 她望向那细红的根茎,见上面还粘着泥土。 葫芦老头就那么拎起来往嘴里嚼。 “神女树根?”云昭问,“难道与仙宿神女有关系吗?” 陈楚儿点头:“宿北以东,生长着大片神女林,老人家说那是当年的仙宿神女埋骨处。神女树其实就是榕树,只不知为什么,那一带的榕树根茎都是红色。宿北百姓平日有个头痛脑热,都会掐一段神女树根煮水喝——我觉着是没什么药效,就是自己给自己个安慰。” 云昭问:“我听你方才的意思,药膳非要加入神女树根才起效?” “对。”陈楚儿道,“我都纳闷好些天了,幸得张爷爷为我解惑。” 云昭若有所思:“我倒觉得,可以去那个神女林里挖挖看?” 陈楚儿眼角直抽:“不、不太好吧?老人们都说,那是神女埋骨地……怕是不大吉利?” “没事。”云昭大大咧咧摆手,“大不了向太上问个卦,我让他给大吉。” 陈楚儿:“……” 张虫亮:“……” 问卦神明是能这么用的吗?啊?! * 云昭办事总是雷厉风行。 她当即召集了人手,扛起铁锹撬棍大铲子,准备出发前往神女林——要不是怕动静太大被人发现,她便让钻地龙出动了。 当然,人身的遇风云力气也比寻常人大得多,云昭拎过一把最大最重的铲子,扔给遇风云:“给我用力刨!” 遇风云默默接过:“……哦。” 晏南天听闻云昭回来的消息,踟蹰半晌,终于悬着心脏赶到前庭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不见凄风苦雨,没有黯然伤神。 她比平日还要更加风风火火。 恍惚间,竟以为医馆那幕只是自己假寐时做了一场噩梦。 “阿昭?”他走上前,小心唤她,生怕惊破什么。 云昭偏头看见他,二话不说递过一支铁锹,“喏!” 晏南天:“……” 他怔怔接过,心下一时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云昭分发完工具,双手一拍:“出发!” 她是真把晏南天丢下她的那件事儿抛到了脑后。 不怪她善忘,只是刚刚亲眼见证了那场三千年前百万伏尸的滔天惨祸,又直面了魔神屠戮众生的恐怖杀机,刺激这么大,心里哪还搁得下那点毛毛雨? 此刻她心中所想,便是竭尽所能解决大疫,不叫千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 晏南天错愕地看着云昭。 “阿昭……?” 难不成真是做梦了?心头一时狂喜,一时难以置信。 当真是万劫不复的一场噩梦,梦醒,便如劫后余生,万幸不已。 晏南天手握铁锹,唇角怎么压也压不平。 眼见她带着队伍一阵风似的往外走,他下意识追出一步。 “铛。”铁锹撞在台阶上。 侍卫长老赵眼皮猛跳,急忙上前接过殿下手中的工具,帮助殿下恢复了温润风仪的姿态。 晏南天含笑望向侍卫长:“多谢。” 老赵:“……” 老赵心很累,老赵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大错已铸的殿下。 大概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求求太上保佑? * 神女林生长着茂盛的红榕。 生机勃勃的样子。 云昭发现晏南天居然还有点用——他很利落地分配了人手,分别从八个方位斜着挖入神女林地底。 他很懂人事安排,每一支挖掘队伍都能很快找到默契。 行动利落,进度喜人。 云昭一时无事,便找了处舒服的树杈,斜斜倚上去,懒洋洋垂下一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 她依旧滴水未沾。 一日过去,嘴唇变得很干燥,咽喉有些火辣,胸腔也有不适。 心下时不时便无端焦灼。 脑袋也有昏沉感,眼干,太阳穴偶尔刺痛。 ‘还好。’她悠悠想道,‘尚能忍受。’ 阿娘一定不像她这么动来动去,还大声骂人,身体状况大约能比她更好一点点。 云昭越琢磨越欣慰。 视线投向神女林,她默默计划下一步:倘若这里没有发现,那便只能冒险去炸平南太上庙。 这么直通通一炸,晏南天恐怕心里就会有数了。 但也没办法,人生在世,总得取舍。 她正暗自筹谋盘算,却见眼前衣摆一晃,换上玄黑袍子的晏南天也掠上树枝,坐到了她的斜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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