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压着声线问同伴:“狐面书生真那么好看?” 同伴回道:“看那一身气度就晓得,面具下面一定是个大美男!信我眼光!” “你不是说他一直在青楼那儿转悠?这能是个好的?” “看看又没事,又不嫁给他——沾那个的男人千万不能要,知道吗!” 少女嘻笑着穿过街道,留下一阵香风。 道路左右,东方敛与云昭对上视线。 “……” 戴着狐面书生面具待在青楼的美男子,不是神身还能是谁? 东方敛唇角微抽,垮着一张帅脸掠回来。 他生无可恋地对她说:“我管不了他,但是如果你想谋杀亲夫,我一定帮忙。” 云昭摆摆手:“再说。” 她瞥他一眼,心下暗道:‘他自己没发现,坐在青楼窗台时,整个鬼都和平时不一样。他只是不记得往事了,但情绪还在。’ 在那里,他身上有淡而悠远的寂寥和悲伤。 难道当年他还是个江湖骗子时,曾经喜欢过青楼里面的姑娘? 他终生未娶,是因为这个? 云昭无声笑了笑。 多大点事。 她才不会生气,不会伤心,也不会吃醋。 虽然成了亲,但她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再说她以前还喜欢晏南天呢,喜欢过别人怎么了?年少慕艾什么的,无所谓,根本无所谓。 云昭笑吟吟拍了拍手:“查案!” 鬼神觑她神色,欲言又止。 默默走过几条街,一人一鬼突然同时开口。 云昭:“你在……” 鬼神:“我在……” 对视一眼。 接下来该两个人一起“你先说”了。 云昭:“我先……” 鬼神:“我先……”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他假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她请说。 云昭也不客气:“你在这城中有发现尸气吗?” 他歪身凑近,拎起指骨点了点脚下,悄声告诉她:“全都是。” 云昭听得后背一麻。 “陈年老尸。”他道,“凉川十万枯骨坑,知道吧?” 云昭抿唇点了下头。 史书记载,那是魔神做下的屠城血债。 “我干的。”他阴恻恻道,“杀人不算,还把尸体埋成了一个阵,谁来谁死——你那太监讲的。” 云昭很无语地望着这个鬼。 这个失忆的家伙根本没有意识到凉川就是他老家。 她是个不会照顾别人情绪的人,从来也不懂得使用善意的谎言,当即便道:“你就是凉川人。” 他慢吞吞转头,盯着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不记得?”云昭道,“人皇太上,凉川人氏,在这儿出生长大,在这儿做过江湖骗子,在这儿喜……” 她蓦地收声。 喜欢过青楼姑娘只是她的猜测,这么说出来就跟吃醋了问他要解释似的。 他都不记得,有什么好说?反正她才不在意。 她抿住唇,眸光微微地闪。 他追问:“喜什么?” 云昭把视线挪走,半晌,咬出两个字:“洗澡。” 东方敛:“……???” 不是,那些史官怎么回事,不记他那么多丰功伟业,盯他洗澡? 是有什么大病。 * 到了厚重阴凉的城门通道下,东方敛拎起指骨,敲了敲青石硬墙。 “这里死过人。有修为,好几个。”他偏头感受片刻,“半个来月,大概。”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是第二拨京都来的使者,五个人。 有人不让他们走,把他们永远留在了凉川。 云昭点点头,躬身查看各处角落与砖缝。 他眯起幽黑的眸,盯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她有点避着他。 他挑了下眉,故意挡到她前面,俯身点了点一处城砖:“这里。” 云昭往墙边挪了半步,绕过他的手臂,歪头倾身去看那处痕迹。 东方敛:破案了,果然在躲我。 * 云昭定睛观察城墙。 这里的战斗似乎并不激烈,或者说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之势——京都来的高手都没什么机会反抗。 “在看什么?” 云昭循声回头,只见晏南天也回来了。 他示意随行的凉川官员先走。 “那,下官便告退了,您二位,慢聊。” 几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目光有点闪烁,飞快地瞥了云昭一眼,讪笑着离开。 好像藏着什么事不想让她知道。 她眯眼盯向晏南天。 只见他额角跳着道清晰的青筋,脸色平静,能看出来他在忍耐。 等到那几个人从视野里消失,晏南天忽地疾走几步,抬手撑着另一侧城墙,俯身吐了出来。 云昭:“……” 她默默往上风口挪了两步。 片刻,晏南天从怀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恹恹走回来,停在距离她五尺有余的地方。 还算识相。 他脸色难看地告诉她:“开采青金以活人为祭,极其血腥恶劣。不想叫他们起疑,忍了一路。” 云昭潦草点头:“猜到了。湖底尸体看见了吗?” 他轻轻摇了下头:“青湖凶险,湖水黑深,看不见所谓站立的尸体,说是要等到月出时分。” “哦。” “这里有发现?”他问。 云昭退开几步,示意他上前取“证物”。 那是一缕卡在城墙砖缝里面的头发,还粘着小块头皮,带有血迹。 她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刚才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都没能狠得下心动手去碰它。 晏南天来得正是时候。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嫌弃,取下那缕死人头发观察片刻,比着手指在城砖上量了量。 他缓声道:“后脑撞上城墙时,受害者应该已经被掐断了颈骨,看,是不是这样?” 他捏着那缕头发,比划了一个角度——仿佛捏着一个颈骨折成九十度的人,往墙上撞。 云昭点头。 “附近没有打斗痕迹。”晏南天得出了与云昭差不多的判断,“凶手实力远超受害者,竟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云昭告诉他:“他们五个人都死在这里。” 晏南天瞳仁一震,惊骇不已:“这分明不是人力可为,凉川……真的有鬼?” 他蹙紧眉心,靠近云昭,下意识做出保护她的姿态。 云昭耳畔响起凉凉一声轻嗤。 鬼神大言不惭:“没见识,世上哪有什么鬼。” 云昭:“……”你自己不就是个鬼。 鬼神一边冷笑,一边用指骨钩住她的后脖领,带着她连退三大步。 “离他远点。” 云昭点头:“嗯……味道很大。” 吐过的晏南天被嫌弃得伤心,默默返回赵宅,漱口换洗。 * 云昭径直去往城南。 她有了一个想法。 鬼神笑吟吟走在她身侧,若无其事地告诉她:“随便走,我就在你身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总算把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真身弄过来了。 云昭:“哦。” “有我在,”他强调,“想去那个湖里都可以。” 习惯用打打杀杀解决问题的太上正神完全没有哄人的经验,于是他简单直接地展示自己的羽毛——实力。 见她还是没什么大反应,他戳了戳她:“怎么样,想破案还不简单,我带你下水摸尸体。” 云昭:“……” 她停在一间矮房门前。 不久之前她曾到过这里。 这回便没那么客气了,她提步上前,一脚踢开了木门。 那中年男人刚捧个碗蹲到新砌的砖榻上,被她吓了个激灵,半碗糙米饭翻倒在榻缘。 “你……” 云昭反手摔上被踹坏的木门,大步走到屋中,往桌面一坐,懒洋洋朝他扬了扬下巴。 “说,谁教你编的鬼故事?” 中年男人错愕喊冤:“姑娘你不能这么随口就来啊!我怎么就是编鬼故事了!” “你不是第一个死里逃生的么?” “对呀,是我呀!”中年男人挤出一排抬头纹,拎着裤脚道,“我、我那会儿被抓的印子,街坊乡邻都见着的!在我前边儿的倒霉鬼都没啦,就我运气好!这运气好也不犯法吧!” 云昭冷笑:“在你之前,所有人都是突然失踪。” “对呀!” “你既然死里逃生没被抓走,那你怎么知道只要被拖进床底,人就再也回不来?”云昭拎起手指,敲了敲桌,“嗯?你怎么知道的?” 中年男人被问住,愣愣看着云昭。 “我……我也不知道……”半晌,他用粘着糙米饭的手指挠了挠头,“那会儿魂都吓飞了……那鬼反正就把我往床底下拖,你瞧,我都吓得砌了个实心的炕……” 云昭威胁他:“给我想,谁告诉你被抓进床底就会像那些人一样失踪?想不出来,我就抓你进大牢!” 中年男人都快吓哭了,双手一蹭一蹭扒拉着那碗翻倒的糙米饭,好半晌,突然蹦了起来:“我想起来了!要么是陆任,要么是陆引,反正就是那两兄弟其中一个。对对对,就是他说还算我运气好,跟他们一起的那个胡肆,被抓进床底就没了,对对对!绝对没记错!就因为他这么一说,我才到处跟别人也这么说!” 云昭点点头,摸出一枚小金鱼拍到桌面上。 “谢了,赔你的门。” 中年男人目瞪口呆:“……姑娘,我屋子后头还有个门,您给它也踹了吧,要不然这钱我收得不踏实。” * 云昭破后门而出,大摇大摆回到赵宅。 云满霜早已按照媳妇临行前的吩咐亲手烧好几道菜,就等女儿回来。 一见面,云满霜仿佛湘阳秀附体:“这么迟,饭菜都要凉了,快吃饭。” 云昭:“……” 她往桌边一坐,随手翻起刚从外面带进来的百姓证词。 云满霜咳嗽:“要凉了,快吃饭。” 云昭潦草往嘴里扒一口饭,道:“除了陆任、陆引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亲眼见过‘鬼’把人拉进床底。” 云满霜不满:“吃完饭再讲。” 云昭一身反骨:“这两个是皇帝派来盯梢赵叔叔的,阿爹,你的人胡肆,八成就是给他们害了!” 云满霜:“吃完饭再讲。” 云昭:“……” 吃完饭,云满霜动手收桌。 他道:“但是陆任和陆引也失踪了。晏老六说,今晚便去青湖边,看尸首。” 云昭动手帮忙摞碗碟,笑眯眯道:“我押一个姓陆的就是凶手!皇帝后面派来的人八成就是给他杀了——他们是‘自己人’,不会有防备。晏老六都跟你讲了吧,城门下五个高手,没反抗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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