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天无奈:“阿昭……” 她不骄蛮任性,不跟他闹脾气,却叫人更难招架。 她低低地说:“晏哥哥,我一直一直在想,要是我一直跟在你身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这次去救温暖暖她娘,她也会跟着你去,对不对?就算我相信晏哥哥,可是你们要一起走那么远,一起经历危险,我却只能独自在这里难过。” 他的手指试探着、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艰难沉声道:“阿昭,再等一等我,好不好?” “我原想着,以后无论晏哥哥去哪里,我都要跟着。”她低头掰手指,“去镇上、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她细数俊秀夫君带着狐女走过的地方。 放在她肩上的修长手指微微蜷起。 云昭的声音坚强带笑:“洛阳古都盛产牡丹,品种有姚黄、豆绿、魏紫、蓝田、白雪……春日繁花似锦,碧毯漫山……夏日果蔬丰茂,水席清凉……秋日天高气爽,枫红银杏黄……冬日银装素裹,泡温泉,饮羊肉汤……” 晏南天指尖微震。 他故意写来哄她睡的那些无聊话,她竟是一字一句背了下来。 她最不爱背书,因为这个,从前没少被夫子拎着戒尺追。 想到她团成一团,窝在床榻上吭哧吭哧艰难背他写的信,再冷硬的心也难免塌陷一片。 “晏哥哥……”云昭垂下衣袖,遮住打在雪白手腕上的小抄,转回身去,可怜兮兮地抬眸望着他,“你真不带我一起吗?” 晏南天:“……”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一个不字,重逾千钧。 她眼巴巴:“嗯?” 她的眼睛会说话——要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要让我独自伤心难过吗? 晏南天:“……” 晏南天:“带带带。” 答应完了回头一盘算,此次携二女同行,宫中眼线全程盯梢…… 头疼欲炸。
第11章 大凶特凶 登云台地势高阔,灯火通明。 庞大的行天舟停在悬崖边,微微轰鸣,做好了出行准备。 舟身长七丈,主体用空桑浮木打造,动力来源则是天陨明石。这般庞然大物能够御风而行,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诸多木牛流马精巧机窍。 云昭没踩踏阶,而是从崖边一跃而下,落向行天舟——“嘭!” 众人眼角一抖。 她回身挥手招呼:“晏哥哥你快下来!” 在外面,晏南天总是很“端着”。 只见他身披玄黑鹤羽大氅,双手微拢身前,微垂着眸,唇角噙一丝浅淡的笑意,沿踏阶步步而下。 人群里,他总是最有风仪的那个。 经过她身边,他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嘴皮不动,气音道:“老实跟上。” 云昭偷偷冲他的黑色毛毛领圈扮鬼脸。 行远路,要拜太上。 晏南天稳步行至舟首,旁边的人立刻递上备好的香。 他双手执香向北面参拜三下,点燃青香,端正插入紫金香炉,然后率众祝祷。 云昭拜神从没老实过。 小时候过年拜太上,她听着家中叔伯娘婶们求这求那,一时调皮,偷爬上香台,装神弄鬼喊了句:“烧几文钱的香,求几百万的事,太上我要打人啦!” 家里一群老少全给吓了个哆嗦。 那是云昭小魔王这辈子唯一一次被她爹揍。 这会儿,听着晏南天率众人祈祷此行诸事顺遂,云昭满心坏意一蹿一蹿,压都压不住。 大反派是怎么说的? ——“温母有大际遇,她若活着回来,湘阳秀(云昭娘)必死无疑。” 云昭微微冷笑,把双手抱在唇边,第一次老老实实向太上祈祷。 ‘凶!凶!凶!’ ‘大凶!大凶!’ ‘大凶特凶!’ 旁人都祈祷完了,她仍闭着双眼,一脸虔诚。 晏南天:“……转性了?” 正待挥手示意出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吸气。 见他视线扫来,一个小太监飞快地掩住嘴巴,忙不迭垂下头去。 晏南天眉心微蹙,望向香炉。 只见炉中直立的三支香里,莫名折了一支。 这…… 周遭一片静默。 云昭睁眼看见这一幕,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平。 晏南天提醒:“咳。” 要不要这么喜形于色。 “啊,这个,”云昭眼珠一转一转,“晏哥哥你知道的啊,我从来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晏南天微挑眉梢,转身对众人道:“孤也相信,事在人为。” 众人俯首:“是!” 云昭嘀嘀咕咕:“好的不灵坏的灵!好的不灵坏的灵!” 晏南天:“……” * 行天舟终于启程。 舟上有操纵驾驶者十余人,宫中禁卫二十余人,分列舷木左右。 晏南天走向船舟正中的四方阁。 行天舟上一应设施以轻便为首,四方阁只有顶和柱,四周用轻薄坚韧的天蚕丝织成围幔,坠着防风珠。 一个圆脸大太监领着温暖暖靠过来。 温暖暖脸色苍白,身穿厚重的长绒锦袍,眼眶微微发红,比原先更像一朵楚楚可怜的娇花。 走近了也没吱声,只略略向晏南天行了个礼,便藏到大太监身后。 云昭冷眼打量。 她可不会忘记这人自扇耳光来陷害她。 有一说一,那日要不是温暖暖先行挑衅,云昭最终未必会动手——晏南天那些推心置腹的话,她多少还是能听进去几句。 当然,动了手也毫无心理负担就是了。 “这位是顺德公公。”晏南天温声介绍,“一向深得父皇信重。” 云昭毫不掩饰敷衍:“哦。” 圆脸胖公公赶紧颠着手过来作揖:“殿下过誉啦,老奴哪里当得起!” 他一笑,整张脸活像个金元宝。 云昭说话直来直去:“这位公公长得喜气,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顺德公公笑得脸上开花:“能叫云姑娘看着高兴,那可真是老奴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呀!” 云昭乐了。 瞧瞧,宫里的人就是会说话。 飞舟缓缓开动。 云昭对晏南天说:“你先进阁里,我等一会儿再来!” 她没硬拖他留在外面。 他这人,每次乘飞舟都要正襟危坐,一动不动镇在那里,也不怎么说话,像个定风佛似的。 云昭早都习惯了。 气流涌动,行天舟微晃,晏南天落坐主位。隔着丝帐和防风珠,他的脸比平日冷俊。 飞舟很快就浮上半空。九重山渐渐缩小,京都全景尽收眼下。 云昭兴奋地趴到船舷上,大半个身体探了出去。 “京都!我走啦——” 她不敬神佛,平日里绝不会往九重山后多看一眼,今日想着那个“凶香”,心下偷偷暗笑,踮起脚尖,将视线投向皇庭后方的太上殿。 太上殿那儿……怎么说呢。 香火鼎盛,庄重辉煌,浮华灿烂,有种认真搞迷信的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忽一瞬间,她感觉太上殿整个被罩在了皇城看不见的阴影下。 只一霎,行天舟便驶离了九重山。 它穿进云雾,从庞然大物通天塔旁驶过。 “嗡——” 与这座宏伟壮观的巨塔相比,七丈飞舟变成了一只缓慢路过的飞鸟。 风过塔身,仿佛一首古老低沉的歌。 * 云昭走进四方阁。 晏南天像个佛像似的供在主位,垂着眼睫,面无表情。 温暖暖似乎正要起身,撞见云昭进来,立刻瑟缩在阁边绣榻上。 “晏哥哥!”云昭砰地摔坐到晏南天身边,抬手摇晃他衣袖,“你给我说说案情!” 晏南天头疼扶额。 这祖宗,当真想一出是一出。 “你是来破案的么。”他声线低哑。 因为白日里他嗓子就哑过(被香糕噎的),云昭并未觉得不对,理所当然道:“是啊!” 晏南天喉结微微滚动:“……” 片刻,他沉声开口。 声线很低,很缓,讲述十分简单。 温长空,也就是温暖暖继父,在一次例行猎鲸途中,极其诡异地被一支刺鲸矛钉穿了胸口,直通通杵悬在大船前方。 他当时还没有死。船上众人想要施救,却惊恐地看到他的身上不停地凭空出现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 砍的、刺的、劈的、钩的…… 众人骇得半死,不敢上前。 就这样,猎鲸英雄温长空当着一船人的面,被谁也看不见的“恶鬼”活生生虐杀。 晏南天语速很慢。 云昭听得入神,坐姿不知不觉变得笔直端正,乌黑的双眼睁得滚圆,瞳眸里映出晏南天苍白的侧脸。 她仿佛置身那个雨夜。 咆哮的怒海是纯黑色的,一线线白浪扑打船舷,狂风扑面,冰冷寒意沁进了骨头。 船上唯一的色彩便是飞溅的血。 血从温长空身上涌出来,眨眼之间被风浪带走,只剩下泛白的、可怖的一道道创口。 那般恶劣的环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凶手竟能堂而皇之、神不知鬼不觉地活剐了温长空。 待到天明时,惊魂甫定的船员们才发现舱中的温夫人也一并失踪了。 云昭突然提问:“顺德公公,这种事你能做得到吗?” 大太监意外被点名,脸颊上胖肉一抖,摆手摇头道:“……云姑娘太抬举老奴啦!老奴这点微末身手,绝无半点可能!” 这位可是宫中一个巴掌就能排得上号的大内高手。 凶手要真有这么神,岂不是都能随随便便潜进皇宫刺杀皇帝去了?难怪皇帝紧张。 云昭转头望向晏南天:“晏哥哥,你怎么看?” 晏哥哥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微抿着薄削的唇,脸颊白如寒玉,鬓间微湿,平置于膝盖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嗯?”她奇怪地问,“晏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淡定地望向她:“怎么了?” 目光相对,他微微冲她笑。 “哦,”他稍抬了下眉尾,一板一拍地说道,“案发之后,我领命前往鲸落海,查了捕鲸船以及事发海域,未获线索。温长空之女是在官府保护下出事的,凶手同样来无影、去无踪。” 他的嗓音更哑了些,随手取过案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左手拎起壶,又注满了两三杯喝下。 这才放回杯盏,缓缓将杯盖搭成习惯的形状。 “那一日传来消息,温女想到母亲曾向她提过楼兰海市。”晏南天继续说道,“我本欲细问。” 结果还没来及得问,温暖暖就受伤了,当众向他求救,并拿出了云昭父亲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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