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离开危险处,他悄然松了一口气,肩膀略微垂下。 “老赵!”云昭问,“你见过鬼吗?” 侍卫长不知道她想作什么妖,谨慎回道:“云姑娘,世上并无鬼魂。” “哦。”她又问,“那你见过能制造幻象的妖魔吗?” 侍卫长:“……也不曾听闻。” 她不问了,踢踏着旧日庭的碎石往回走。 刚回到东华宫,便有一名暗卫悄然跟上侍卫长耳语。 他声音压得极低,奈何云昭耳朵灵。 她隐约听到暗卫禀告:“尸体被掘走。” 云昭:“喔?!” 一个用幻象装神弄鬼的家伙,竟然真刨了晏南天埋的人? 这里可是九重山。 * 辗转半宿。 次日醒来已是午后,云昭发现窗榻旁的矮案上面多了薄薄一小沓宣纸。 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晏南天送回来的。 “他这么闲。” 云昭撇着唇,往窗边一坐,把纸张拿到眼前看。 纸上密密有字,字迹疏狂,段落之间落笔有明显不连贯,一看就知道是抽着空断断续续写下的。 居然是个话本故事。 云昭心情复杂。 晏南天答应过她的事,的确从来不曾失言。 说要给她写话本,这便写来哄她了——他知道她不安。 她抿住唇,低头慢慢看。 他写得匆忙,字里行间并不讲究,行文没有任何修饰。 笔触平淡疏离地讲述了一个狐的故事。 云昭一开始看得并不仔细,渐渐便读了进去。看完末页,心下一阵怅然。 放下宣纸,怔忡望向窗外。 故事中,久病未愈的女子与俊秀夫君相依为命。 他们拥有一个温馨舒适的小院子。他半日奔波在外,挣钱替她买药,另半日陪着她,做她喜欢的事情——种花,养雀,剪纸。 他每一日都要反复叮嘱她,外面风大,千万不可以离开家。 他给她讲外面的事情。 轱辘作响的是水车,杨老汉每过一会儿就在那里帮乡邻打水;隔壁虎娃儿家养的那群鸭子每日自己出门下河游泳,然后带着邻居家的另一群鸭子一块儿回来;吱呀响的是糖车,杂货郎又到镇上去卖货。 她对他极其依恋,他不在家,她便坐立难安。 她想出去,他总是不允,并且很严肃地逼她答应绝对不出门。 终于有一日,他过了惯常的时辰还未回。 她背弃了承诺,推门而出。 只见秋风扫过,村落一片荒芜。 水车残破,坍塌在河中,半边已经泡烂。邻里破败,院门倾斜。吱呀响的是卡在槐树上面的破板车,嘎嘎叫的不是鸭子而是树上的乌鸦。 周遭每一间院子里都有发黑的血迹,四下倒伏着枯骨。 她的脑海里闪过凌乱的记忆。 一只狐妖闯入村庄大开杀戒。那一个个熟悉的人,杨老汉、虎娃儿、杂货郎……他们都被杀死啦! 地下血泊如镜,照出一张脸,正是她俊秀的夫君。 他杀向她,她昏了过去。再醒时,忘记了所有。 原来他是狐。 难怪他不许她离开家。 他待她百般好,都是骗人的。 再好,都是骗人的! 她回到家中,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剔骨尖刀。 他回来时,心情很好。 他说已经找到了医她的药,她的病很快就能好,到时候他带她游历四方,去镇子,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她哭了。 他心疼地拥抱她。 他的身体忽然一震。 她把尖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血泊越聚越多,照出他俊秀的面容。 他跌倒时,还记着先扶了她一把,然后倒摔向后,不撞到她。 “药在炉上……能治……桃木剑伤……” 他死了。 桃木剑伤?胸口的“病”又一次发作,一阵阵剧痛。 她发现不对了,狐妖杀人那个晚上,血泊中照出的是他俊秀的脸,那狐呢? 狐…… 狐在他身前,被他捅了一剑。 他不知为何没有杀狐,大约是狐重伤后懵懂忘事,让他狠不下心。 他原谅了她。 他明日或者后日就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去镇上,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 云昭恨恨道:“末流话本!” 她随手将这沓宣纸脸朝下拍向桌面。 只见纸张背面赫然写着几个字。 [你说只看末流的] 云昭:“……”晏南天他是个腹虫吗! 她吸一口气,将这一页掀开。 只见另一页背面也写了几个字。 [不要离开家] 她往下翻。 [阿昭] [昭昭] [等等我] [不要离开家] ……
第10章 自知之明 话本里,女子自己才是狐。 她的夫君一再告诫她,不要离开家。 她不听他的话,于是故事成了悲剧。 话本外,晏南天也让云昭不要离开家。 所以他的意思是…… 云昭思索片刻,怒而拍桌:“他敢骂我是狐妖?!”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 这小祖宗的曲解能力,真是没谁了。 * 傍晚时,湘阳夫人派人送来了刚炖好的龙髓汤。 顺带捎来一个口信——“听说小晏把那贱婢带进了禁城?你别抹不开脸面,赶紧的跟过去!过一夜有了首尾,哭不死你!” 大姑姑有板有眼地复述湘阳夫人原话。 那神情像极了她娘。 云昭:“……” 大反派说得没有错,娘俩确实满脑子情情爱爱,一心就跟主角母女作对。 云昭已经可以想象到将来温母回归时的“盛况”——湘阳夫人必定是要发疯的,谁也拦不住。 大姑姑离开之后,整个东华宫绷上了弦。 都怕云昭冲去禁城闹事。 云昭一抬手,宫人侍卫紧绷的双肩便微微一抖。 她在寝殿里外进进出出,众人的神色便紧紧松松。 云昭:“……”好玩。 夜幕降下,云昭沐浴完毕,刚踏进寝殿,便看见年长的大宫女献宝一般捧来了宫中来信,就像请到了救命仙丹似的。 仍是暗竹纹的白宣纸,字迹漂亮。 殿中灯火正好,视线落向白纸黑字,既不会刺眼,也不嫌昏暗。 晏南天不在,便由宫女取来火蚕布,替她擦干头发。 云昭倚在床头,周身没有一处不舒适。 她垂眸读他新写的故事。 “……嗯?” 他写的是狐与男子的另一个结局。 狐没有离开家。 她治好了“病”,戴上防风的幂篱,被俊秀夫君牵着手,一步一步踏出院门。 透过很难视物的厚重黑色纱幔,隐隐约约能看到河边的水车,能看到邻居院中啄食的鸡鸭,能看到杂货郎把自己的糖车架在大槐树上。 她不曾见过他们,但她感觉自己好像早就与大家熟识了一样。 他牵着她的手,大约是因为激动,他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很用力牵着她,像是无声地许诺着什么。 就这样,一步一步离开了小村庄。 他们去了镇上,去了大城,去了京都,去了洛阳。 晏南天用很大的篇章来细细描写他们一路所见所闻。大段大段全是风景介绍,写得也无甚趣味,令人直犯困。 云昭读着读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早晨醒来,倏忽记起了什么,捡过散在枕边的宣纸,继续往下读。 满满一整页写的全是洛阳风景。 云昭无语:“……他是在蒙混字数吗?” 翻篇,剩最后一页。 不似前头那密密麻麻的字,这一页干净清爽,几个大字写得自负笃定。 他写的是—— [晨安,小云昭] 云昭:“……” 看来他对自己写得有多么无聊,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 接下来几日,云昭老老实实待在东华宫,按时吃饭,按时就寝,乖得令全体宫人毛骨悚然。 总感觉她在攒个大的。 晏南天每晚都会送来睡前故事。 仙、鬼、精、怪,变着花样哄她睡。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些故事里好像都缺了点东西。不像狐,分明平平无奇,却总让她时不时心下怅然。 大约过了七八日。 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宫门忽然大开。 云昭倚在窗边,隔着中庭望去,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着一身黑,远远望去颜色苍白,周身掩不住的疲倦。 他看到她,眼睛倏地发亮。 他穿过庭院与回廊,脚步飞快,宫人次第的问安声被他甩在身后。 云昭是从不迎人的。 晏南天闯进寝殿,见她笑笑地坐在窗边,微晃着腿,抬手向他递来一小碟点心。 “喏!” 晏南天失笑。 急匆匆赶路回来,谁都知道该递水,只有她会塞来干燥噎人的酥糕。 他接过琉璃碟子,二话不说拈起糕点,放进口中。 她不懂得疼人,噎人的心意也是心意,得好生收着,错过便没了。 生咽完几块糕点,呼吸直冒青烟。 “晏哥哥!”云昭弯着眼睛冲他笑,嗓音脆生生的。 晏南天:“……说吧,我能承受。” 云昭微微睁大双眼:“呀,你嗓子怎么这么哑?” 晏南天:“……” 不想说话,自己倒一盏茶喝下。 她笑吟吟地:“我这么多天都待在家里,哪都没去!” 明知道她眼睛里藏着小小的诡计,就等他上当,晏南天却也只能回道:“阿昭真乖,闷坏了吧?” “嗯!”她用力点头。 他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等我这次办事回来,一定陪你……” 话未说完,她已经在摇他衣袖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她说。 “阿昭,”晏南天有种尘埃落定的头痛感,“这次的任务很危险。” “我知道!”云昭答得飞快,“你说过的,你要去找温暖暖她娘。” 晏南天轻轻挥了下手。 宫人无声退出,阖上殿门。 “楼兰海市。”晏南天告诉她,“传说中海上有古城,居住着海民与不死者。目前没有任何确切情报,我不可能让你置于这般险地。” 云昭没说话,默然转过身,背对他。 半晌,她的声音幽幽飘出来:“晏哥哥,上一次没跟你去鲸落海,你带了温暖暖回来,让我好难过。” 她低着脑袋,缩着肩膀,看上去委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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