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都要死了,怎么还只顾着关心别人?” 他问她,却又不是在问她。 云昭只愣了一瞬就明白了——摇晃的舟船,痛苦的女子,一心一意关心着他。 温暖暖让他想起了他死去的亲娘。 于是,他忘记了所谓男女之防,亲手替她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这便是温暖暖所谓的“看了身子”。 他抱着她掠下行天舟,就好像回到当初,他抱着娘亲跳下了那艘夺命游舫。 所以他怎么能让她死呢? 这位向来温润似玉、最有风仪的储君殿下脚步都乱了,急匆匆传医、封殿,严令禁止任何人靠近。 包括云昭。 云昭那么像秦妃,他怕啊。 一天一夜之后,他终于醒过了神。他得应对云昭的怒火了。 温暖暖不知道晏南天在想什么,云昭却懂。 他要想办法让云昭接受他把温暖暖留下来。 他故意制造种种“误会”,然后亲手消弥这些误会,骗取云昭的信任和内疚。 “哇,他早就知道鲛纱水里有毒,还能装得那么伤心。” 云昭都佩服死了。 临波府探案,温暖暖自残的证据也是晏南天亲手安排的,原因只是青铜鼎醒目,不伤云昭的眼睛。 鲸落海翻船,他确实把温暖暖扔给了顺德,只是在水下她快憋死时,又让他想起了他娘。他虚着视线,就好像回到当初,给自己的“娘亲”渡一口让她活命的气。 他没有骗云昭,他不喜欢温暖暖,他厌恶温暖暖。 但是他需要温暖暖来抚慰自己痛失生母的伤。 “我懂了。彻底懂了。” 幻象消散。 云昭与晏南天对上视线。 “阿昭,我向你保证,回去就会杀了她。”他目光执着,心下道出未尽之语——为你报仇。 他知道,差一点点,温暖暖就真的害死了她。 云昭摇头:“不,你不会。” 他执拗道:“我会。” “你还不懂吗晏南天,”她嗤地一笑:“你就想看我杀她,但又杀不死的样子。” 晏南天眉心微蹙:“别说这样的气话。” “气话?”云昭偏头,“晏南天,你就是把我当作秦妃,把温暖暖当成你娘。我每杀不死她一次,你就幻想自己从秦妃手里拯救了娘亲一次。” 晏南天如遭雷击,瞳仁猛烈震颤。 云昭缓缓眨了下眼睛:“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他的唇色变得惨白,额头渗出冷汗。 半晌,他蹙着眉,难以置信地轻轻摇头。 “你娘真的好可怜。”云昭淡声,掷下诛心一击,“在你这个儿子眼里,原来她就是个温暖暖!” 晏南天僵在原地。 许久,一口伤及心脉的鲜血喷洒而出。
第69章 你想得美 晏南天魂魄都在颤。 他脚步踉跄,口吐鲜血,目光摇晃,耳畔如惊雷一般,不断回荡着那句话。 “你娘真的好可怜,在你这个儿子眼里,原来她就是个温暖暖!” “原来她就是个温暖暖!” “……”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娘是世间最好的人,温暖暖什么东西,也配! 他用力摇着头,想要大声驳斥这等无稽之谈,嘴里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他只是,只是…… 他明明因为“阿昭之死”痛彻心扉,决意要杀了温暖暖,他明明杀意已决。 她为何就是不信? 她都不知道,看见她还好好活着,他是多么欣喜若狂。 他只想好好跟她说说话,却被她如此诛心。 他垂下头,只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她。 半晌,他抬手抹了把唇角的血,手掌仿佛失去知觉,重重擦过半张脸,把血染得一脸都是。 他咧唇笑起来,嘶哑开口:“昭啊……” 众侍卫:“……” 再让神智不清的晏南天继续触云昭小魔王的霉头,怕是要闹到不可收场。 众人交换视线,匆匆向云昭点头致意,然后搀住昏昏沉沉的主子,带他去歇息。 晏南天像醉酒的人一样甩了甩手,没能挣脱。 侍卫们半扶半抱,护送他离开。 云昭定定目送晏南天虚弱的背影消失。 直到完全看不见,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呼,送走了,没叫他发现脚下废墟就是太上庙。 耳畔忽有阴风接近。 鬼神俯身,轻飘飘贴着她耳廓,语气冰凉带笑:“糊一脸血有这么好看?” 姓晏的就这么好看,一直盯着不放。 云昭:“???” 她就没注意到晏南天脸上有血,只以为他说的是陇阳道。 小魔王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贴脸嘲讽过。 她就是看他孤零零一个血人站在那里很可怜,所以凑上去多看了两眼,看得心脏一揪一揪,表情大概也就是稍微心疼了那么一点点。 他就笑话她! 幻象里血人笑话她,出来了鬼身还要笑话她! 没完了还? 云昭冷笑瞥他,阴阳怪气:“好看死了呢!” 她衣袖一甩,扬长而去。 鬼神:“……?” 他都气笑了。 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好看,还这么理直气壮。 鬼神微虚双眸,唇角勾笑,轻轻磨了下牙。 * 凉川城内,面目全非。 街道与层舍损毁了七八成,遍地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云昭原以为会听到一片哀声,不曾想一路看过去,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竟然都在笑。 一身轻松的样子,仿佛卸掉了压在肩上的大山。 “阿婶,”云昭随手在路边抓了个瘦婶娘,指着她面前倒塌的废墟问道,“这是你家屋?” “是的呀。” “屋没了还这么高兴?” “屋没了怕什么,有手有脚都能再盖!青金矿塌啦,往后日子都有盼头!” 云昭恍然:“哦……” 举目四顾,劫后余生的百姓当真是一片欢声笑语。 云满霜不知何时走到云昭身后,沉声感慨:“百姓所求,从来也不过是吃饱穿暖,平平安安。” “嗯。” * 当初修建赵宅是为了幽禁赵宗元。 看着简陋,其实内里结构坚固。 在这场灾变中,赵宅保存完好,略微清理便能重新入住。 云昭进屋不久,钻地龙遇风云也带着小太监回来了。 他们抱回了一只新鲜的骨灰坛。 凉川的魔神骨灰坛里,放着一块陈年玉璧。 “咦?” 陈平安观察片刻,惊奇道:“居然是个合欢牌。人皇当年竟然有过情缘的吗?” 云昭双眸一眯:“嗯?” 鬼神俯下身,凑到坛子面前看。 陈平安解释道:“那会儿的习俗,年轻男女要是看上了谁,就找个牌子,刻上情诗送给对方。对方若是有意,便合上一句诗再归还回来。两个人以后成婚了,合欢牌就挂在婚帐里面。” 云昭:“哦。” 她抬手拎过骨灰坛,一把抓出那块陈年老玉牌。 陈平安:“嘶!” 鬼神:“哎——” 云昭心道:让我看看他写的什么酸诗。 凉凉一块老玉,倒不是什么很珍稀的材质,白中微微透着青,倒像是有几分阴气似的。 定睛望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刻了几个字。 【你想得美】 云昭:“?” 这算哪门子的情诗? 她侧眸瞥向那个鬼,他微微偏头,一脸“不关我事”。 遇风云好奇地问:“人皇当年,写了什哞?” 每次化过龙身之后他都有“哞哞哞”的后遗症。 陈平安嘿嘿直笑:“嗐,咱们人皇还用得着写什么情诗,随便画两个字,情缘还不是手拿把掐?” 云昭低头又看了看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确实像那个风格嚣张的家伙。 没错。 这么追人,不被拒绝才怪了。 她瞥了陈平安一眼,声线淡淡:“那人家也没回他。” “也不是非要回嘛,”陈平安挠头,“说不定人直接就好上了是吧,就咱们人皇,哪个姑娘能不……啊嘶遇风云你掐我干嘛!” 遇风云无语望天。 做太监的,是真的不懂情情爱爱啊。 没看到这屋子都要被醋味淹了吗。 陈平安大声道:“说不定人家回在背面了!” 遇风云:“……” 东方敛:“……” 云昭笑了笑,随手把玉牌一翻,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低头望下去。 表情忽一僵。 玉牌背面,竟然真有一行字。 心跳加快了一些,她抿住唇,定睛去看。 【也不是不行】 她望着这行字,微微失神。 还是他的字。 虽然没头没尾的,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两行字里面,就是有那种意思。 骄矜的,欢喜的,心悦的。 哈哈,虽然青楼的事情是个乌龙,但他其实真的有过喜欢的姑娘。 这有什么,很正常啊。 东方敛垂眸望着她的脑袋,嚣张的姑娘轻轻垂着脸,满头青丝也显得特别乖顺。 她的气息似乎有点低落,身上张扬的香味都淡了许多。 他恨恨地想:那又怎么样,你在我面前夸姓晏的好看,我说什么了?你以为我不气?总不能还要我反过来安慰你? 他冷笑着,抬手,握了握她的肩膀。 云昭:“嘶。” 她抬眸,对上他视线。 他道:“我不知情,与我无关。你是我娶回来的,我会负责到底,什么也不用想,任何事情我来解决。知道了吗?” 她定定望了他两眼,倏忽别开视线,气音道:“手太重了你。” “嗯?”鬼神下意识又捏了下她的肩膀。 软玉般的骨头,捏起来手感很好,很有弹性。还想再捏。 云昭回眸瞪他。 他心虚松手:“哦,我下次轻点。你别哭。” “谁哭!”她气音怼他。 他微挑着眉尾,心下嘀咕不已——就轻轻捏两下,眼睛都红了。看着凶巴巴,其实很娇气。 她夸晏南天好看的事,他都还没跟她算账。 算了,等她不哭再说。 “哎,哎?”陈平安忽然有了新发现,惊奇地伸手指着玉牌,“看这色儿……” 云昭回过神:“什么?” 陈平安把玉牌左右翻了翻。 他像个老学究一样说道:“这是用剑尖刻的,看得出来吧?这边‘你想得美’,很明显是先刻的,剑气血色淡。这边‘也不是不行’是后刻的,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剑气血色都要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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