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苕九畹惊慌的呼唤声,“娘子,娘子!” 蒙炎冲撞了进去,便见荔水遥躺在那里,浑身如水洗,脸色苍白如雪,星眸中光泽暗淡。 “遥儿!” 荔水遥意识模糊,但她听见蒙炎的声音了,就努力掀起唇角,浅浅一笑,“还你,不欠了。” 余音落,便闭上了眼睛。 兰苕九畹跪地大哭。 蒙炎听懂了,心神俱裂,昂藏身躯抖若筛糠,四下逡巡,蓦的看见剪刀,抓起就在自己胳膊上划下深可见骨的一刀,血当即汩汩而出,令他赤红的双目稍稍清明,随即他将荔水遥抱起,捏碎蜡封,自己吞下有余丹,嚼碎了,捏开荔水遥的嘴渡了进去。 “水!”蒙炎赤目暴喝。 兰苕九畹吓的止住了哭声,连滚带爬的各自去了。 少顷,兰苕捧了一碗水送来,蒙炎喝了,又渡给她。 药丸、水,都能送进去,蒙炎镇定了一分,开始把脉。 脉象虽弱,却平稳,蒙炎又镇定一分。 掀开被子看了看,下/身亦没有大出血的症状,蒙炎再镇定一分。 “去前院找环首,让他拿我的名帖去太医署请擅长妇幼科的太医博士昝殷之。” 九畹领命,急忙去了。 稳婆见此情景,抱着襁褓,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两个医女缩在角落里更是不敢吭气。 这时刘婵娟急匆匆的进来了,从稳婆手里接走孩子,忙忙的问,“儿媳妇如何了?” “你们出去。” 刘婵娟看着蒙炎抱着一动不动的荔水遥,心里咯噔一下,直道不好,可此时怀里的孩子正哇哇的哭,她顾不得别的,赶忙就给稳婆医女使眼色,道:“你们都跟我来。” 与此同时,城外,方寸山,太上观,年久失修的望月小筑庭院中,那棵古桃树顶风冒雪绽开了花蕾。
第065章 离魂症 蜡泪滴尽, 烛光已熄,窗外白茫茫的,不知是雪光还是晨光。 兰苕脚步匆匆, 领了一个手提木匣的人径直来到卧房床榻前,此人四十来岁年纪, 瘦长脸, 穿一身芦灰色水田纹夹棉长袍, 正是擅长妇幼科的太医博士昝殷之。 彼时,蜜黄色纱帐低垂, 蒙炎正坐在床沿上。 昝殷之屈膝跪地,拱手一礼, “拜见大将军。” 蒙炎立时便道:“快快请起,诊病要紧,不可耽搁。我夫人于昨夜子时生下孩子便昏迷不醒, 我为其把脉,脉象虽虚弱, 却平稳, 本不该如此,特请昝博士重诊。” 九畹搬来绣墩放在靠近床头的位置, 随即屏息凝神退避一旁。 昝殷之听出蒙炎语速中的急切之意, 也不扭捏作态, 起身坐了,蒙炎便将半面纱帐挑起挂在玉勾上,又将荔水遥的手从绣被中摸出,放在脉枕上, “您请。” 昝殷之并不敢乱看,垂着眼望过去, 便见一只仿若冰肌玉骨凝成的手,指尖粉白,不染纤尘,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提醒道:“大将军,覆上一张锦帕也可。” “不必,这样诊断的更清楚。” 昝殷之便不再多想,探出三根手指摸向荔水遥的脉搏,一霎,屋内寂静的落针可闻。 约莫一刻钟后,昝殷之面上浮现疑惑之色,觑着蒙炎的脸色,低声道:“大将军,您诊断的脉象没有错,而且,依昝某多年经验,产妇的脉象大抵如此,养上一个来月就会慢慢恢复,昝某摸着夫人的脉息是向好的,比大多数产妇还强些,似有外力强势补足了一股气血一般,依此脉象来看,夫人更像是、是……” “像熟睡了。” 昝殷之讪笑。 “这正是我请你来重诊的原因,我夫人很像是熟睡了,但是叫不醒。” 昝殷之心想,大将军身当重任,不可能拿我这等小小的太医博士戏弄,更不可能用自己的夫人,可见是确有其事,便摆正心态,肃然道:“请大将军容昝某一观夫人气色。” “您请。” 昝殷之定睛看去,一眼便被摄去了心神,想他出入宫廷,也见过不少皇女宫妃,竟没有胜过的,娇艳二字似专为她而设,似朝露桃花。 蒙炎将纱帐放下,冷声道:“如何,可有论断?” 昝殷之心头惴惴,连忙低下头,拱手道:“夫人面白唇红,呼吸均匀,神态祥和,这……就是熟睡的样子。大将军倘若舍得,昝某想用银针刺激夫人的痛穴,可否?” 蒙炎轻轻抚弄了一下荔水遥的手腕,点了下头,“可。” 少顷,昝殷之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将银针收起,就道:“大将军,昝某无能,委实诊不出夫人所患何病,请、请大将军另请高明。” 说罢,将脉枕收起,抱紧自己的医用匣子,脚尖朝外就想脱身而去。 蒙炎捏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强迫自己冷静、理智,冷冷道:“我早打听过,你是太医署里头最擅妇幼科的,我请你在我府上多住几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再想想可曾遇到过这种疑难之症,你放心,我也算半个医士,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你的性命。” 昝殷之自知今日是走不脱了,又得了蒙炎这句保证,心下稍安,把匣子放在自己脚边,蹙着眉仔细斟酌起来。 “大将军,昝某自问医术尚可,依经验看,无论是夫人的脉象还是身子都没有病症,既如此,昝某就想到,我们太医署设有咒禁科,平素昝某对咒禁科是嗤之以鼻的,也从不打交道,但今日面诊了夫人之后,昝某解释不清,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推测了。咒禁科有咒禁博士,大将军不防也请来一试?” 所谓咒禁科,便是以咒禁祓除邪魅治病的医科,依据的是出自《千金翼方》中的二十二篇禁经。 且不论这禁经能不能治病,经他一说,蒙炎已是醍醐灌顶。 其一,他师父就是道士,他跟随师父云游四方时也没少见一些解释不清的奇事怪病, 其二,他与遥儿皆是重生之人,既然身子上没有病症,又叫不醒,难不成、难不成遥儿的魂魄不在身子里了? 离魂?离魂?! “昝博士可听过离魂症?” 昝殷之猛地点头,面露喜色,“离魂症,古已有之,这就对得上了,还请大将军去请咒禁博士,那是他们的本职。” 蒙炎有了希望,身上煞气卸去一半,说话语气也温和许多,“来人,请昝博士到前院大花厅暂歇,好酒好菜招待着。” “还、还不能走吗?没我的事儿了啊。” 蒙炎不理他,环首已是走了进来。 “再去请一位咒禁博士进府。” “是。”环首态度温和的看向昝殷之,“请昝博士随我来。” “好、好吧。” · 大雪过后,方寸山上白茫茫的,太上观观门半掩,正殿的窗户和门都挂上了打着补丁的青灰色绵帘子。 殿内,三台神君神像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中台司空星君坐骑卧龙龙头处摆着一个大海碗,装着半碗香油,一根灯芯浸在里头,燃着小火苗,碗沿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裂缝。 彼时,殿中那四足两耳铜鼎被当做了火炉子使,上边架起了铁锅,正在咕嘟咕嘟熬着草药,下边铺着灰扑扑的被褥,正有一个小道童睡在里头,小脸潮红,呼吸粗重,伴有喉鸣声。 旁边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老道士,道袍打着补丁,胡子拉碴的,正守着一个豁口陶盆扯面片。 这时,妙有背着一捆柴火进了观,把柴火往廊檐下一放就兴冲冲的跑进殿,“师父,出怪事了,咱后山有座小破院子里头不是有一棵大桃树吗,这寒天冻地的,它开花了,满树都是花啊,粉白|粉白的,忒煞好看。” “你出去一趟被雪光闪着眼了不成,这大雪天谁家桃树开花啊。” “真事,师父不信,咱们这就一块看去。” 这时,神座上传来“咔嚓”一声,随即香油起火,油流到哪里,火烧到哪里。 妙有惊呼,“着火了!” 老道士反应快,抄起屁股底下的蒲团就往火上砸。 妙有见状,脱下身上的破棉袄就盖了上去,将火油与空气一隔绝,总算是把火扑灭了。 “哎呀,不好,这可是那位夫人每月五两在咱们这点的长明灯。”妙有捧起裂成两半的碗片,内疚的道:“想是咱这殿里头还是太冷了,不仅小师弟冻病了,也把善信的长明灯冻裂了,下个月十五,人家来送月例,还得老实跟人家说明白才是。” 香油流到供神的香案上,把本就破旧的香案又给添了一片焦黑。 老道士拿妙有的破棉袄尽量擦干净,忽然老眼一亮,道:“正愁去哪儿弄点钱给你小师弟抓药呢,那位镇国公夫人的长明灯裂了,这是不祥的兆头啊,这不就是要钱的名头吗。走,收拾包袱,咱们背上你小师弟下山化缘去!” 妙有顿时也跟着嘿嘿笑起来,“阿弥陀佛,化缘去!” 老道士一巴掌糊他后脑勺上,“秃驴才说阿弥陀佛。” 妙有捂着后脑勺,笑嘻嘻道:“福生无量天尊,秃驴才化缘呢。” “一样一样。”老道士把身上滚烫的小徒弟背起来,催着道:“快走快走,晚一点你小师弟就烧死了。” · 自荔水遥产子已过去了三日。 太医署咒禁科的博士几乎都被蒙炎抓了来,可这些人把禁经二十二篇都诵烂了,一点用都没有。 便有人出主意说既是离魂,不如请道士打醮,和尚念经试试。 蒙炎当即请来一百零八位和尚,九九八十一位道士,在正院分成左右两堆,左边的道士打醮,右边的和尚念经。 春晖堂上,刘婵娟听着从正院传来的经声道韵,满面愁容。 蒙武望着睡在摇床上的小孙儿也是连声叹气。 蒙玉珠哭道:“阿娘,生孩子怎么会把魂儿生掉了呢,嫂子会醒过来的吧,都三天了。” “不许哭,不吉利!”刘婵娟呵斥。 蒙炙抓着脑袋道:“咱能帮上什么忙呢?眼见着大哥那脸越来越吓人了,眼睛里头都是血丝,早上我去送饭,大哥守在嫂子床头猛地睁开眼睛,我还以为大哥要杀了我呢,差点把我吓尿了。” 这时鲁王荔红枝一起走了进来,荔红枝一脸的惊魂未定,“可不是,那是我亲妹妹,在你家生孩子出了事儿,我做姐姐的看一眼是死是活总行吧,他让我滚。” 刘婵娟连忙道:“亲家姨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这会儿他也失了魂了,待儿媳妇醒过来,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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