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屋子,便停伫在了门口。 顾桑一眼就瞧出顾九卿的异样,陌花陌上侍立一旁,分明想上前扶他却畏惧顾九卿没发话,又不敢擅自上前。 顾桑将包袱交给陌花,几步走到顾九卿面前,伸手就扶住他的手臂,登时将她冻得打了个寒战。 一碰到顾九卿的身体她才发现他身上温度极低,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背肌肤的刹那犹如挨着一块冰坨子。 她看着他,小脸扬起一抹清甜的微笑:“大姐姐,我陪你一起去静安寺吧。” 顾九卿没有说话,只点下了头。 见他同意了,顾桑又道:“大姐姐,你慢点,我扶着你走。” 顾九卿几乎大半重量都靠在她身上,那股子寒气尤甚,她只是隔着衣物挨着他便体会到了何为冷若寒冰,没想到寒毒竟如此刁钻,身中此毒的人又该是何等的痛苦难忍。 顾九卿却是生生忍了将近十年,从稚童至妙龄女子的年纪,一直深受其害。 难怪女主的心性实非常人所能及。
第53章 即使顾桑搀扶着, 顾九卿依旧走得很慢,每一步皆走得无比艰难,顾桑知道他在默默忍受毒发的痛苦, 又不能让别人发现他的反常,才会死命强撑。 数年忍受剧毒的折磨, 又要隐瞒中毒的事,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马车的距离不过短短数十步,用时却较寻常几倍之久,顾九卿浑身无力,即使有她作为人形拐杖, 他的脚步亦是虚乏困顿,待顾桑终于将顾九卿扶上马车,他再也撑不住, 歪头栽倒在车里。 若非顾桑及时拽了他一下,顾九卿的头怕是要碰到车壁上。 白纱帷帽掉落。 顾九卿头发眉梢结了层白色的冰霜,那张漂亮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苦之色,他死死咬着薄唇,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下,妖冶而刺目。 从始至终,他只是咬牙忍耐,未发出一声。 顾桑眉头深蹙, 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哪怕曾经见过他毒发的这副模样,再次见到依旧无法淡定。 此时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顾桑从腰间掏出帕子, 倾身去擦他嘴角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后, 她看了看染红的帕子,又看了看顾九卿唇边新渗出的鲜血,这样咬下去,嘴巴迟早被咬的血肉模糊。 “大姐姐,你实在难受的话,不如咬着帕子吧。”顾桑将帕子折叠起来,伸至顾九卿唇边,“如果嘴上留了疤,定会有损大姐姐的容颜。” 顾九卿瞥了她一眼,扭过头。 见状,顾桑以为顾九卿是嫌弃帕子脏,遂收起血污的绢帕,小小纠结一番,又颤巍巍地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要不咬我的手,我皮糙肉厚,不怕……疼。”如果她的声音不打颤、手不抖的话。 眼眸余光扫见那一抹手指,纤细莹白,脆弱的不堪一击,焉能承受他的利齿。 顾九卿无声摇头,没有领受顾桑的好意,但他松了口,没再蹂躏自己的嘴,而是改为紧咬牙关。 马车出了顾府,一路朝着城门的方向行驶而去。 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顾九卿依旧觉得冷,由身及心的冷,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头都似浸在冰雪严寒中。他浑身战栗不止,尽力蜷缩起身子,仍是感觉不到半分暖和之意,又痛又冷。 本不欲让顾桑见他如此狼狈丑陋的一面,她也无法缓解他的痛苦,然当她提出陪他一起去静安寺时,他却没有拒绝。 或许,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久了,仍是奢望有人陪同。 “大姐姐,很冷吗?”顾桑将车厢里的被褥全都盖在顾九卿身上,可他还是颤抖,头发上凝结的冰霜也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 她犹豫了片刻,想要伸手抱住他,以自己的体温帮他驱散些许寒意。然,她刚伸出手,就被顾九卿拒绝了。 “离我远点,没用。” 手僵在半空中,顾桑愣了片刻,没有坚持。她坐在靠近车门处,看着顾九卿咬牙同寒毒抗争的模样,心不可抑制地揪了起来。 她看了眼顾九卿,拿出包袱里的话本子,轻声道:“大姐姐,书里的故事特别有趣,我给你读读吧。” 说完,也不管顾九卿是否想听,便捧着话本子声情并茂地读了起来。 这是一个欢喜冤家的简单故事,整个故事偏向于轻喜剧风格,情节没有较大的波动,大多都是男主和女主有趣的互动日常。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惯爱斗嘴,打打闹闹,经常发生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女主是个欢脱的性子,嘴上不饶人,男主每每都爱同她抬杠斗嘴,事后又后悔做出一些搞笑的补救之事,令人捧腹大笑。 双方长辈都头疼不已,直到两人长大,长辈们开始为他们议亲,他们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对彼此的感情,终成眷侣。 书中语言诙谐幽默,顾桑也非一板一眼地死读,会配合夸张的肢体语言和生动的表情,时不时旁白点评两句男女主。 顾九卿拥着被褥缩靠在角落里,自成一方天地,本是与世隔绝无人可走进的黑暗之境,可他却仿佛看到一束光亮强势地破开阴霾照射了进来,似要驱散他心中的黑暗和孤寂。 他并没听清她口中的故事,意识浑噩之间,只依稀看见她不断翕合的绯红唇瓣,以及那张小脸上呈现出的鲜活灵动。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一刻,或许他沦陷了。 * 马车抵达静安寺时,顾九卿早已昏死了过去。 顾桑将帷帽给顾九卿重新戴上,又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方才让陌花和陌上将顾九卿扶下马车。好在他们上山早,寺庙门前尚未有香客,陌花和陌上带着昏迷的顾九卿绕到寺庙后面一处偏角门进去。 两人对寺里的路线极为熟悉,一路所过竟没碰到半个和尚,便将顾九卿带到了惯常安置的寮房。 顾桑已知道顾九卿中毒之事,陌上也不避讳她,直接对陌花说道:“玄叶高僧云游归来,我先请他替主子施针暂压毒性,然后再将主子送往后山泡温泉药浴。” 陌花面色凝重地点头,等她回身准备找巾帕帮顾九卿擦拭额头的寒霜冰晶时,便发现顾桑已经先她一步行动了。 顾桑一边擦拭顾九卿面上的冰霜,一边回头吩咐她:“陌花姐姐,我对寺庙不甚熟悉,麻烦你帮我取些热水。” 陌花默了默,转身走了出去。 顾桑用巾帕一点点擦掉顾九卿头发眉梢的那层冰霜,不一会儿又生出新的寒霜,如果不控制体内的寒毒,身体发肤上的霜雪源源不断的生成,根本无法擦拭干净。 真不知是谁给顾九卿下这般歹毒的毒药? 能对一个小女孩下毒,下毒之人必定是世间极恶的大坏蛋! 顾桑忿忿的想。 顾九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因剧痛难忍面部早已扭曲,痛苦非常。 哪怕是昏迷的状态,也习惯了无声忍痛。不像她,一个小小的痛经,就能让她哀嚎哭叫。 她伸手,想要抚平顾九卿皱成一团的眉峰,却怎么都无法抚平。眼见着他如画的长眉再次生出霜雪,顾桑只好拿起巾帕继续擦拭,擦着擦着,她不禁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顾九卿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有这么多白霜,也不知衣服掩映下的肌肤又暗藏了多少。 视线下移,目光落在顾九卿严密紧实的领口,略顿,她抬头看向毫无知觉的顾九卿,一咬牙,伸指解开他衣襟的盘扣。 不知为何,分明同为女子,顾桑的手指不可抑地颤抖起来,心脏也砰砰地跳动。 手指紧张地蜷缩了一下,她慢慢拉开顾九卿的白衣,就在她将要敞开最里面的绸衣时,身后陡然响起一道怒喝声。 “你在干什么!” 顾桑闻声转头,只见平时鲜少动怒的陌花,此刻正满面怒容地盯着她,眸子里隐约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气。 陌花放下装满热水的铜盆,快步走至床边,一把夺过顾桑手中的帕子,当发现只是略微褪去了外衣,心顿时稍宽,抬手将被褥重新盖在顾九卿身上,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转向顾桑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三姑娘,主子一向不喜旁人碰触,奴婢一时急言,还请三姑娘莫要怪罪。” 顾桑抬眸看着她,抿了抿唇:“陌花姐姐好像讨厌我?” “三姑娘多虑了。”陌花躬身道。 顾桑还想说什么,陌上恰好带着玄叶高僧推门而入。 玄叶高僧看见杵在一旁的顾桑,当即愣了愣,方抬头看向床榻上的顾九卿,惊道:“这回竟比往日严重。” 玄叶高僧精通医理,且顾九卿的寒毒一直经由他治疗,对寒毒可谓相当了解,一眼就看出不同。 玄叶高僧一边诊脉,一边问道:“此次毒发有何征兆?” 陌花和陌上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得,明白了。这不是她该知晓的事! 顾桑什么都没说,径直转身出门。须臾片刻,陌花和陌上也出来了。 顾桑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蹙眉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大姐姐身边不留人么?” 陌上回道:“玄叶大师施针时,不喜他人在场。” 顾桑沉默片刻,问道:“玄叶大师能治好大姐姐的寒毒么?” 陌花低着头没回答,陌上则摇了摇头。 顾桑秀眉深蹙:“此毒无人可解么?” 陌上面色沉痛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顾桑说:“那就是目前没办法解毒了。” 一个要当女帝的女主,竟然早就身中奇毒。然而,书中没有任何描写女主中毒的情节。 顾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女主并非真正的顾九卿,那现在的顾九卿还是原书中的女主吗? 半个时辰后,玄叶高僧满脸疲惫地走出房门。 顾桑立即上前,一脸紧张地问道:“大师,大姐姐醒了么?” 玄叶高僧摇头:“尚未苏醒。”又转向陌花和陌上,“我只是暂时压制毒性一二,想让大姑娘醒过来,还需配合温泉药浴,你们速速将大姑娘送往后山温泉洞。” 陌花和陌上谢过玄叶高僧,便将顾九卿带去后山。原本顾桑也想跟过去,却被玄叶高僧叫住了。 “三姑娘,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就在寺里歇息。”玄叶高僧慈眉善目地看向她,“大姑娘的情况不容乐观,至少需连泡十日药浴。如果有人上山找大姑娘,你可替她周旋抵挡一番。” 顾桑眯了眯眼:“看来玄叶大师跟大姐姐不只是医者与病人的关系,想来定是知道大姐姐的过往,也知道寒毒是何人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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