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如此,纪家到现在都不知道纪云蘅能够从侧门偷偷离开。 纪云蘅小声嘟囔着:“那你也不该闯别人的家里,你昨日还说我,分明你才是不知礼节的那个……” 后半句声音越来越小,许君赫没听清楚,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夸赞他的好话,于是数落纪云蘅,“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昨日来才传授于你妙计,让你不再每日吃那些剩饭剩菜,你今日就忙着赶我?” 纪云蘅害怕被斥责,语气稍微重一点,她就缩着脖子要跑,赶忙逃往后院去打水洗漱了。 井水甘洌冰凉,她掬一捧往脸上扑了扑,洗净了倦怠的懒意,整个人变得精神起来。 去前院时发现许君赫站在檐下,正上下打量,而后指点道:“这地方可以挂个水帘,夏日里风一吹,屋里就不会那么热了。” 纪云蘅不知他在说什么胡话,没有搭理,去门外取了饭,往桌子上一搁,许君赫自己就走过来瞧。 食盒打开,里面是肉丝粥配煎饺,还有两块甜口糕点。 许君赫道:“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比你先前吃的那些倒是好许多。” 纪云蘅说:“这已经很好了。” “日后还有更好的。”许君赫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来,又道:“等那丫鬟把买的东西给你之后,余下的钱就是还给你,你也别要,只说是给她的辛苦费,再给她些钱让她买别的东西。” 纪云蘅咬了一口煎饺,“再买什么呢?” 许君赫偏头,目光从她的发上,耳垂和手腕掠过,道:“买什么都行。” 泠州的人爱美,不论男女。 许君赫头一次来的时候,往街上一看,街道来往的姑娘都有着漂亮的发髻,耳坠,那脖子上,手腕上,都要戴些东西。 甚至有些年轻的男子都簪花,敷面,花枝招展。 纪云蘅身上却干干净净,长发就用一根麻布发带束着,碎发垂下来就是一张俏生生的脸蛋,脖子手腕干净得很,半点不见金银。 正是如此,所以她让丫鬟去买什么都能用得上。 纪云蘅吃完了饭,将碗筷收拾进食盒里放在门外,然后给寝房的门上锁,说:“我要出门了,你还不走吗?” 许君赫是特地推了早上的事来找她,见她出门,顿时不爽道:“你去哪?” “去找苏姨母。”纪云蘅回道。 “涟漪酒楼平日里生意那么红火,你那姨母忙得脚不沾地,你去找她做什么。” “有事呢。”纪云蘅将锁咔哒一合,将布包斜挎在身上,抬步往后院走。 “什么重要的大事,非要今日去找她?”许君赫跟在她身边。 “今日得闲。” 许君赫就不乐意了,伸脚绊了她一下。 纪云蘅走得慢,也没绊倒,只踉跄了一下,往他脸上觑一眼,见他臭着一张脸,于是站住脚步询问,“做什么?” “你今日怎么就得闲了?我不是在这吗?你的院子来了客人,合该好好招待才是,往外跑什么!” “可你是不请自来呀。” 话是没错,但傲慢的许君赫听不得,脸一黑,“我是为正事。” “我也是正事。”纪云蘅继续往前走,说道:“先前我回绝了夫人为我择亲的事,得罪了夫人,我要去请教苏姨母,问问她我该如何做。” 七月份一过,纪云蘅就十八了。 她知道,虽然先前口头推拒了王惠的择亲,但这是没用的,王惠必定还会找别的人选给她,看她这火急火燎的模样,像是想在今年就解决她的亲事。 纪云蘅要去求助苏漪。 他道:“你不必找她,我给你出主意。” 纪云蘅不想回应,正往前走时,被许君赫拽住了小布袋的绳子,迫使她停下。 “你都不知是什么事,出不了主意。” 巧了,许君赫还真知道是什么事,他道:“我都不用细问,稍一想就知来龙去脉,你坐下,我与你细说。” 纪云蘅看他一脸认真,不像是捉弄人,于是当即就要坐下来,听他如何说。 许君赫手疾眼快地捞了一把,结结实实地握上她的手臂,“你坐地上干什么?我是让你去屋中坐。” “门锁了呀。”纪云蘅说。 许君赫就是想让她把寝房的门锁打开,两人回屋里去,坐下来细说,不让她出门,“你打开不就是了。” 但纪云蘅的脑子虽然楞直楞直的,目的倒是很明确,一听许君赫让她开锁,就把头一摇,“那不成,我要出门了。” 许君赫看着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威吓她一番。 其实许君赫已经发现了,纪云蘅去涟漪楼的计划,怕是昨日就已经想好。 她去涟漪楼时,与平日里的着装有些许不同。平日她都穿着单色的素衣,只有去见她那苏姨母时,才会换上颜色鲜亮的衣裳。 今日她就穿着鹅黄色的窄袖衫襦,浅青色的长裙外拢着一层淡黄色的纱,斜挎着一个白色的三彩绣花挎包。 虽然并不奢华,但因为这衣裳不常穿,就显得很新,让人眼前一亮。 许君赫知道纪云蘅胆子小,当然可以用一些凶狠的话吓唬她,让她放弃今日出门。 “良学。” 纪云蘅见他不说话,水凌凌的眼睛望着他,轻声催促道:“你快说啊。” 这表字被她唤出来,像是一根羽毛落在许君赫的耳朵上,蓦地一痒。 他眸光一落,思绪在瞬间拐了个弯。 他的确多的是欺负人的手段,但没必要去对付纪云蘅。 许君赫望着她道:“这纪家主母又不是你亲娘,自然不会真心为你考虑,若是觉得你年岁大,早在年初就该为你择亲,怎么会挑在这时候,便是现在成了事,操办下来也要等年底了,这般匆忙,显然是另有目的。” 两人站在树下,斑驳的树影零碎地落在两人身上,与一高一矮的影子融在一起。 风一吹,叶影纷扬飘动,人不动,空中尽是栀子花的味道。 “前段时间你那妹妹不是刚及笄?你是家中嫡长女,你未出阁她便无法择亲,是以纪家主母着急要你嫁出去,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女儿罢了。如此,她才不会管你嫁得好嫁不好,甚至会故意给你找一些不好相处的婆家,你过得不好,她才舒坦。” “西城那木材家那姓赵的,前段时间死了妻,这些日子不是正张罗续娶?” 纪云蘅的脑中浮现出那个肥胖而满身金银的背影,点头道:“我知道他,夫人先前与我说的媒就是他。” 许君赫当然知道,他先前让人调查了,故意在纪云蘅这里提起,“你知道他前头那个妻子怎么没的吗?是让他打死的,你若是嫁过去,你这小胳膊小腿,够他打几顿?” 纪云蘅吓得一抖,“打死的?” 许君赫道:“活生生给头打得裂开,浆白的脑子流了一地……” 纪云蘅赶忙要走,“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许君赫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唇边噙着一抹淡笑,随后又跟上去,看着她从侧门的缝隙中钻出去。 身子刚钻了一半,又退回来,瞪圆了眼睛,满脸的惊吓。 “怎么了?”许君赫问。 纪云蘅吭哧道:“外面、外面有个人。” 许君赫走过去,就看见殷琅站在外面,一脸无辜,望着许君赫喊:“少爷。” 他原本在门外守得好好的,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就见这姑娘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两人只对视了一眼,他甚至连个和善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扬起,姑娘又赶快缩回去了。 殷琅不是成心吓到她的。 “是我带来的人。”许君赫对她解释了句,然后吩咐殷琅,“撑着门,让她出去。” 殷琅就用手将两扇门前后一摆,把缝隙撑到最大,笑着道:“姑娘当心点头,别撞着了。” 纪云蘅一听这人是许君赫带来的,自然也就不怕了,小心地钻出去,刚站定身边就一声轻响,转头一瞧,原来是许君赫从墙上跳下来。 果真这高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翻越起来毫不费劲。 “良学,我要走了。”纪云蘅不放心地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进我的院子。” 许君赫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就你那破院子,我稀罕进去是不是?” 纪云蘅一见他又凶起来,便不再多说,赶紧转身走了。 她加快了步伐,踢着轻盈的裙摆,很快就远去,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 殷琅自小跟许君赫在宫中长大,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早已见怪不怪。即便是如此,在看见纪云蘅的时候他仍觉得这姑娘生得漂亮,尤其她正值花苞绽放的年岁,如此出去必定会吸引些不怀好意的人。 他站到许君赫身边小声询问,“殿下,就让她自个出去?” 许君赫瞥他一眼,说道:“这条路她不知道走了多少年,若有危险,早就出事了,昨日那一箭,你当是有人射着玩儿的?” “原是有人看护,纪姑娘果然是有福之人。”殷琅回道。 许君赫听了没应声,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忽而道:“差人去查查东城区集市里那个姓薛的屠夫。” “他有蹊跷?”殷琅低声问。 “你见过何人做生意是四天一开张?”许君赫眉梢轻挑,“便是生意再红火,这样的营生也不足以养活一家人,若是那屠夫未成婚,就表明他无娶妻的打算。” 而他本身找上纪云蘅来记账,就已经充满蹊跷。 四天只卖一头猪,又是自个的营生,需要记账吗? 纪云蘅是个傻的,不想那么多,许君赫可不是,他那耳朵一支,不论听到什么话,都要往心里滤一遍。 殷琅将拴在树边的马前来,又询问道:“先前殿下说做东宴请周峙等人,奴才这两日就去城中转了转,听闻三日后是泠州的花船节,届时泠州人会在护城河中游船作乐,万贯家财的杜员外斥黄金百两造了一艘大船,放帖邀请泠州的年轻男女前去游花船,奴才觉着,如此热闹的日子,正是做东的好时候。” 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豪掷白金造船,绝不是单纯为了游玩,这一听就是商户之间勾结,想着法子从百姓身上榨钱。 许君赫将黑袍一掀,翻身上马,淡声道:“那便向杜员外将船借来大办此宴,与泠州百姓同乐。” 殷琅应了声是,见他打马启程,便也手忙脚乱地爬上马,紧随其后。 另一头,纪云蘅一路跑跑停停,到了东城区路过一品阁时,才发现这酒楼的招牌已经被摘了,大门也紧闭贴上了封条,檐下的灯笼和门口的石狮子一并不见,变得无比萧索。 原先那个总是站在门口招揽客人,见到纪云蘅后又会变得阴阳怪气的王老板,这会儿也不知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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