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绻坐在客栈的榻上沉思片刻,这才拉了几个贴身侍从追了上来。 他哭得不能自已。 沈昭一直是他最好的兄弟,京中有太多人嫌弃他,说他不务正业,心术不正,许多人等着看他热闹,除了他爹娘,只有沈昭不烦他,教导他,真心盼着他好。 比起让沈昭得到滔天的权势,祝绻更盼着他万事顺心如意,所以沈昭决定假死离京,只有他举双手赞成。 没想到沈昭这么狠心,一走了之,再也没与他通过信。 祝绻气愤又激动,想象了很多种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到这种——沈昭把传闻已死的燕王妃抵在树边吻,二人脸上都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侍从轻声说:“公子,咱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祝绻脸都木了:“废话用你说?” 花锦听到那边的动静,下意识就想捂沈昭的脸。 沈昭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别怕,是祝绻。” 这地方不适合说话,一行人又走了一阵子才寻到一家客栈,偏僻了些,胜在人少,茶也干净,花锦走得筋疲力尽,没再等沈昭,早早睡下了。 沈昭与祝绻在外谈了许久。 祝绻想跟着沈昭一起走,他张开五指,给沈昭细数自己的优点,想说服沈昭。 看着祝绻认真的模样,沈昭恍惚想起上一世,祝绻也是这样立在他面前,细数沈昭的罪责。 当时二人都有执念,听不进去对方说的话,无法站到对方的立场设身处地的想,因此分道扬镳,再也没有从前的情义。 前世的沈昭偶尔会梦到一些痛苦又难熬的长夜,祝绻鬼鬼祟祟抱着几坛酒跑来,与他说:“别这么沉闷,没什么是醉一场解决不了的,来,喝!” 为了助沈昭得到皇位,祝绻差点把命丢了。朝野上下谁不知他只听沈昭的话,虎视眈眈的人动他没商量,先让祝绻背了些罪名,趁着沈昭离京时捉他下狱。 幸亏沈昭赶回来的及时,疏通了许多关系,保了祝绻一条命。 祝绻一个矜贵的小祖宗,在大牢里吃不饱穿不暖,被人刻意折磨过,瘦成了皮包骨,灰头土脸的出来,满身是伤,右手指头被折断,从此不能再潇洒自在地端酒杯。 沈昭愧疚的不敢见他。 祝绻却毫不在意,甚至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下我们才是真正同甘苦共患难的好兄弟!” 沈昭下定决心自己拔掉身边的软肋,于是他疏远了祝绻,给花锦递了休书。 前世的决定,如今看来是多么的愚蠢。 祝绻说了半天,说的口干舌燥,抬头一看,沈昭不知在想什么,祝绻两眼一翻:“我说沈瑾瑜,你要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死给你看信不信?” 沈昭回过神来,轻声说:“这些年来,多谢你。” 祝绻嘴角一抽,猛地退后一步。 不怪他害怕,实在是沈昭这些年冷淡的过分,一般有这种举止,就是要出损招了。 沈昭也反应过来,他拍了拍祝绻的肩膀:“你不必跟着我,洛州的生意我交给王漓了。” 祝绻一惊:“什么!?” 祝绻还想拉住他再问,沈昭又说:“我想在她身边,无论去哪。过了今夜,你就快些回去,别让祝伯父等急了,没了我的照料,小心他揍断你的腿。” 祝绻眼眶一红。 沈昭:“若有事,你递信给王漓。” “瑾瑜,我还能见到你吗?”祝绻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沈昭不善言辞,更不想骗人。若无今天的意外,他不会再入京,机缘巧合梦到上一世,他对京城的厌恶更深了几分,恐怕此生都与京城无缘了。 沈昭思索片刻:“窈窈与添云萤雨约好了下一次见。届时你随她们一起来。” 夜已深,沈昭怕回去太晚,又与祝绻说了两句,匆匆赶回了房。 花锦已经睡下了。 沈昭深刻记得昨夜的混乱,怕惹醒她,让她想起来,干脆在桌边坐下,打算枕着胳膊将就一夜。 明天她瞧见了,说不定还能心软一些。 沈昭越想越值,他也累了,昏昏欲睡时,听见身后的人问:“你还折腾什么呢?” 花锦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以为沈昭还在忙,随口一问,没想到沈昭连忙吹灭火烛,三步并作两步过来:“这就睡了。” 花锦一瞬清醒,刚想与沈昭算昨夜的账,他已经挤进了衾被里,一手揽着她,不听她说话就要闭眼。 花锦木着脸问:“你自己没衾被?” 沈昭喔了一声,坐起身来磨蹭了一阵子,没打开另一张衾被,他打商量:“你的暖和。” 花锦强忍着踹他的冲动,她困了,不再与沈昭玩闹,催着他也躺下。 沈昭如愿以偿抱到了人,心里满满当当的甜蜜,很快就入了梦乡。 辗转几个月,再回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初秋,镇上的晴空瓦蓝,树叶已经染上了新黄,酒坊酿了新酒,生意愈发红火。 鱼鸢看着姗姗来迟的花锦,哭的稀里哗啦。 花锦这次走得实在久了些,镇上的人都以为她不会回来了,早些时候还为魏玿云惋惜过,魏玿云不想花锦陷入流言蜚语中,与邻里说了他们假成亲的事。 花锦为他娘亲操办了丧事,还给他安身之地,什么也没贪图,怎么瞧怎么大义。 镇上又为她的离开惋惜。 花锦一路上回来,与许多人打过招呼,她正意外着,就听鱼鸢说了事情缘由。 花锦赶回来的巧。 贾圆宝与鱼鸢好事将近。花锦连忙撺掇起来。 酒坊挂上了新红。 花锦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沈昭日日夜夜盼着她回来,盼不到,干脆与她分路置办新娘子的嫁妆。 终于忙活完的一夜,二人提着相差无几的细软宝物面面相觑,又无奈地笑作一团。 “窈窈,我们再成一次亲吧。” 花锦以为沈昭只是随口一提,没放在心上。 鱼鸢虽然与贾圆宝成了亲,但她不搬去贾府,还是留在酒坊经营生意,贾圆宝没有异议,经过花锦同意后,也搬进了酒坊。 鱼鸢又捡了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天生断臂,被爹娘嫌恶,没人敢买她,怕买去伺候主子也招厌,干脆将她丢出去自生自灭。 小丫头不爱说话,与当初的鱼鸢如出一辙的战战兢兢,吃过第一顿饱饭后,她也像鱼鸢一样悄悄哭了一鼻子,小声地跟鱼鸢说:“我会侍奉好您的。” 鱼鸢想起花锦与她说过的话,抬袖擦去小丫头眼角的泪滴:“我不要你侍奉我,也不想你侍奉任何人。你跟着我学个一技之长,以后离开我也能活下去,就足够了。” 花锦与沈昭在楼上探着头瞧,花锦轻声说:“我算不算做了一件好事?” 她救了弱小的鱼鸢,鱼鸢又救了另一个弱小的丫头,就这样下去,尽管力量微薄,但好歹做出过努力。 沈昭应了一声,在她耳边吻了吻:“窈窈好厉害,救了许多人。” 魏玿云也探头出来看,看到他二人在楼梯旁亲昵,轻叹一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日子过得平淡又温馨,花锦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亲眷”。 这一年的凛冬,她与沈昭真的又成了一次亲。 镇上的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一切都太不切实际,直到身穿嫁衣与沈昭拜堂,花锦才压下心中的疑虑。 她想起许多往事,这是她第三次嫁给沈昭。 前两次都背负着被亲眷丢弃的命运,满心不情愿嫁给他,这一世,阴差阳错,还是与他在一起了。 二人没有亲眷,花锦犹豫再三,还是请了上官青阳来。上官青阳看到沈昭第一眼,险些吓晕过去,幸好魏玿云搀了一把,才不至于让他砸地上。 成婚那日,上官青阳做他二人唯一的亲眷,添云和萤雨远道而来,祝绻也巴巴跟来了,郡主携夫郭巽匆匆赶来,邻里都相识,热热闹闹摆了酒席。 她惦念的人,都在此地了。 人间的喧嚣声盖过了沉痛的回忆,花锦欢心起来,待拜过堂,她没有回房,与沈昭一起敬酒。 魏玿云先向她举了酒杯。 这么多年,还是有一些默契,她能看懂魏玿云的释然。 花锦与魏玿云相视一笑。 这一下可让沈昭打翻了醋坛子,他酒量差,硬着头皮就要与魏玿云斗酒,花锦一把摁住他,拉着他离开了。 花锦酒量好,到了后来,沈昭已经喝蒙了,一个人静静地跟在花锦身后,她走哪跟哪,晕乎乎的,有人朝他道喜,他也不动弹,花锦怼他一下,他才拱手说一声:“多谢。” 花锦打趣:“今日这么乖?” 沈昭喝的面色潮红:“今日开心。” 席上的人还想灌沈昭的酒,一抬头,发现二人早跑了,有人一对眼神,起身就要去闹洞房。 鱼鸢和贾圆宝将路一堵,将人堵回去,继续灌起酒来。 沈昭乖乖让花锦牵着,一直走到后院,才迷迷糊糊地说:“其实,我还是有很多憾事。” 他记得自己做下的混账事,越想弥补,越不知从何下手,又不想夸下海口,咂摸半天,只说一句:“窈窈,我最爱你,也只爱你。” 花锦心里一动,正要逗他,忽然听见远处的动静。 原来是清熙郡主与郭巽。 当初郡主成亲前,生生像变了个人,没想到郭巽陪着她,又让她做回了从前无忧无虑的小女娘。 花锦还记得那一日,她忧心忡忡,为郡主身陷困境感到绝望,以为世上的人都会变,留在京城就不会有好结局。 沈昭与她说,不必担心。 月光下,郡主喝的迷迷糊糊,被郭巽揽在怀中,嘀咕道:“夫君,蓟州的十个小倌都,嗝,比不上你。” 花锦一噎。 看着郭巽一顿,俯身将郡主扛在肩上带回了房,实在没勇气追上去。 郡主,自求多福吧。 没想到一旁的沈昭忽然闹腾起来,问她:“那我呢,窈窈,蓟州十个小倌与我比,如何呢?” 花锦捂了他的嘴,带他回了房。 房中红烛高照,房梁上挂了朱缎,窗上的“囍”是沈昭亲手剪的,花锦当时还惊叹他的手巧,就见鱼鸢木着脸搬来一个大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囍”字,他紧张的不知道做什么好,干脆早些练习起来。 花锦正盯着窗子出神,沈昭就拉她来了桌边,,桌子的红布上放着合卺酒。 花锦与沈昭喝过酒,正想早些歇息,见沈昭从匣子里取出匕首,取了她的一缕头发,又将刀递给花锦,示意她也这么做。 沈昭利落的将两缕青丝打结系在一起,又放回了匣子中。 这是民间的结发礼。 他做完这些才轻声说:“从此,我们同甘共苦,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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