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哼了一声,“你是没看到他身边已有了一个妇人了么?我若求你父王让你下嫁于他,那妇人该当如何,你莫非还要与那中山国的小辈共事一夫不成?” 郡主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那女子有什么可忌惮的?当初陛下为何为她赐婚,如今这缘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她起先犯了死罪,听说陛下原本是想把她配给氐人扶鲁戴罪立功,后来才转配给了元符,名为联姻实则行监视之实,这何其荒唐!她不过一个细作,等时机成熟迟早会被人清算,我怕她做甚?” “清算?被何人清算?元符吗?我倒是看他俩感情好得很。” 郡主没说话,杨氏立刻又冷冷讽道,“你也就知道这些了。我听你父王说,中山国在冀州也早就蠢蠢欲动了,她虽不是在国中养大的,但与那头的关系也不可能轻易断绝,谁想除掉她都未必是件容易的事。” “母亲!” 杨氏没让她说下去,“再说,她比你先过门,将来在侯府里你始终要矮她一头,这你也愿意?” “那您和父王就助我将我扶为正室啊,我为正室她为侧室,论军功咱们临淄王府也不在中山王之下,这有何不可?况且,我与那清河公主比,论家世论品性我哪里就差了她了?日久见人心,我……” “钟儿,听娘一句劝,元符实非你的良配。其实,”杨氏一顿,过后压低声音,“你父王如今也有这个意思,不瞒你说,近来北境都在传一个消息,故北燕的那个世子,也就是元符的从弟,他可能还活着,我与你父王的意思是……” “不,不,我不要嫁给别人。”小郡主立刻听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低低地哀求。 “听话!娘还会害了你不成?你既要论品貌,那元致若真没死,样样都要强过元符的,元符不就是靠着黑羽军曾经的那点情报才得了你父王的赏识?元致那可是黑羽军正经的主帅,这兄弟俩该选谁,不是一目了然?” “可您说过我可以自己选择夫君的,不能食言!” 郡主委屈地含着哭腔,杨氏的态度也不免软了下来,“娘自然不会逼你,这样吧,下个月你先随我回长安住些日子,确认那元致没死的消息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就向你父王求情一定成全了你,这样可好?” 郡主没说什么,周濛看不到楼下的场面,猜测她大概就是默认的意思。经过这一番争吵,母女俩似乎都没了兴致,谁都不理谁,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阴下来的天空逐渐飘过几片黑云,黑云稀稀落落下了几滴雨水,她们就赶紧招呼侍从下塔返回营房了。 等人都撤走,那雨水竟越下越大。 “你若没什么事……”周濛率先打破沉默,开口发现自己发哑,清清嗓子才继续道,“你若没什么事,咱们就等雨停了再走吧。” 她仍然低着头,往后挪了挪,倚在一方木柱上斜坐,余光瞥见元致偏过头正定定看着自己。 他们刚刚一起偷听了隔板下那对母女的一番争吵,郡主想嫁元符,杨氏却不许,极力想让她另嫁元致,可她们哪里知道,她们口中的元符与元致,在如今都是同一个人罢了,这个人就坐在她的不远处,沉默着也不知道他听了这些话会怎么做想。 “嗯,我无事,”他应道,把方才她躺着睡过觉的位置上他的外衫扯了过来,掸掸灰又递给周濛,“凉起来了,你披着好些。” 这初夏的天气就是这般莫测难明,前一会儿还热得如同身在蒸笼,后一会儿就雨落如瀑,潮风吹过冷得令人直起鸡皮。 周濛接过,心里还在想方才的对话,难怪今日杨氏待她这么亲善和蔼,原来她压根没想让宝贝女儿嫁进思北侯府。 其实这是对的,站在临淄王和杨氏的立场上,元符和元致,该选谁为爱婿,确实是一目了然。 与其费劲让女儿在思北侯府争宠,还不如把这工夫用在更有价值的男人身上。 说起这个更有价值的男人……他的价值,就连周濛自己不也十分看重么? 他细心地替她披好外衫,塔外正风雨飘摇,在这方寸之地里,周濛难以忍受这样的沉默。 “方才,杨氏所说你还活着的消息……是你派人故意散布出去的吧?” 回应她的是男人低低的一声“嗯”。 同时,他的动作轻柔而小心,为她披衣,手指却一点都不会碰到她露在外头的肌肤。 “那就是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不会再用元符这个身份了,是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没答,她也不需要他作答,如果不是急着要回归元致的身份从而带领黑羽军起事,他就没必要提前散布流言。 如果他不再是元符,那么,她这个元符之妻的身份自然就该要烟消云散了。 没有了这层夫妻关系的牵扯,他们之间似乎再也没什么联系在一起的必要了,毕竟,他自己早就说过了,他和周劭的合作,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她不需要为兄长操心。 他要为家国复仇,要去战场上建功立业,而她呢,大乱之世中,她一个女子,哪里又是她的归处? ----
第105章 === 她轻放在碧色裙摆上的手微微用力攥紧,可下一刻,那只清瘦修长的手就覆了上来,熟悉的粗糙肤感包裹着她。 “午前,在小靶场的时候,你见到郡主明明不喜欢,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一个没留意,他已经移坐到了她的面前,望着她主动问起,这还是这一下午以来从他口中说出的唯一有意义的话。 她抬头,劲风刮过木塔,摇晃的感觉更加明显,风力进到小阁楼里减弱大半,但也吹起了他背后披散的黑发。 他原本的外衫在她的身上,他只穿一件白色里衣,窄袖束腰的款式,不同于平时轻袍广袖的谦雅模样,少见地显得利落而凌厉,她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身穿胡服的那个异族王子的影子。 她觉得可笑,她在担忧自己的命运,可他居然关心的是这么个小家子气的事情。 “我没有不喜欢她。” 她回答道,这个答案不敢说十分真,但九分真她是可以保证的。那个时候,她看他迎了杨夫人回来,兴致不太高,并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有一点点失落而已。 不是因为新安郡主而失落,相反,她是真的觉得郡主还不错,品性不论,至少是个直率的姑娘,她稍稍示好,她就放下了敌意。刚刚,她与母亲讨论起嫁过来后对她的处置,基本都是高门后宅的常规操作,以她临淄王爱女之尊,没有起太过阴邪的念头已属难得。都说临淄王家风刚毅朗健,此话不假。 她当时心里想的只是,这算是一个她愿意与之分享元致的女子。 可是午前又哪里会知道,元致其实已经不打算做这思北侯了,很快那一家人就会知道,无论他们想让新安郡主嫁元致还是元符,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而她自己,和这个“夫君”很快就没关系了,分不分享更不取决于她的首肯,她那念头变得可笑又多余。 “嗯,你没有不喜欢她,你还想替我把她娶过来,是不是?” 她很坦诚,“是又如何?” “为什么?” “只不过是多娶一个女人而已,还有好处,这有什么为什么?” “什么好处?你倒是说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周濛突然不想理他,“临淄王的爱女,你说娶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元致却一副执意求问的样子,仿佛真的全然不知,周濛觉得虚伪。 “你从一开始结交临淄王,为临淄王祖孙三代效力至今,难道从来都没想过他们会用什么方式拉拢你吗?这洛阳的高门我混了这么久,所有利益结交都离不开互通婚姻这档事,你不比我傻,这个道理你该明白。那个传闻出来以后,你从来没有主动对我解释过,还是前日我主动问起你才给我一个说法。不信你去问问,洛阳城里有几个人相信你会拒绝这桩婚事?元致,这件事我想了好几天,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想着与其让你盘算怎么说服我让我让出这个侯夫人正室的位子,还不如我自己提好了,好歹落个体面,给你一个人情,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这个。你看,你也是做出决定了才告诉我你马上连元符的身份也不要了,刚刚那母女二人的话你也听到了,等你脱了元符这个身份,他们更想把女儿嫁你,这正室的位子都用不着我来让了,我自己都是迟早要走的人,何必挡你的姻缘?” * 那天到后来,元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小小的阁楼里,一人坐一角,等雨过天晴之后,带着她下塔,然后径自回了王府。 周濛虚脱得厉害,回咏凉阁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时辰,身体重新充满了力气,下床推开窗,天还黑着,却月沉星野,快要天亮了。 她一觉睡得黑甜,却在快要醒的时候,梦中反复出现元致在阁楼上与她一起等雨的样子,他屈膝靠坐着,脸尽力偏向她看不见的方向,眼睛隐约发红。 又过了两日,司马暄夫妇主动来府上拜访。 在社交常规里,他们夫妇在营地那天与周濛相处愉悦,两对夫妇就算建立了交情,过后便应该互邀互访,周濛精力不济,没有邀过他们,他们是主动到访的,除了夫妇二人,还有一个人,新安郡主。 周濛才反应过来,司马暄夫妇只是个借口,其实想来的只有一个人。 既然如此,她便在卧房称病,由元致自己去招待他们。 午后,宴席散场。不出所料,元致送完客就来了咏凉阁找她。 周濛谎称自己染了风寒,易于传染,不仅自己不用出面,也谢绝了他们来探病的可能。新安郡主反正也不是来看她的,她何必给自己找存在感,彼此省心。 元致来的时候,周濛正在房里侍弄她拿些画作,在为一副刚刚完工的寒梅傲雪图悉心点缀红色的梅瓣。 听到门后脚步声,周濛就放下了画笔,看着自己的作品,总觉得不够满意。 “这幅寒梅图你似乎很喜欢?我看你画了很久。” 元致走过来,目光扫过她的画作。 这两日他们不怎么说话,元致来找她肯定是有事要说,还主动找话题,周濛就搭理了,淡淡道,“没有很久,上过月才开始画。” “那你上一副画的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段日子她几乎一个月完成一副画,上个月画的是一副远山水瀑图,以前元致从不关心她的画,她也觉得没必要和他细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格外喜欢画山水。” 周濛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但她确实画山水偏多,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意思是那又怎么样。 “找我有事?”她从无关紧要的事情转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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