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安郡主想见我,有些话想说。” 周濛“哦”了一声,拍拍手,准备请他去落座,边喝茶边说。 “不必麻烦了,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其实,若是与我有关便说,与我无关,你也可以不必说的。” 那日他们在塔上无意偷听到的内容来看,郡主要么是求问他的心意,愿不愿意娶她,要么,就是向他告别,听从父母的安排。若是前者,她不会阻拦,若是后者,那是郡主自己的选择。 她冲他微微一笑,这个笑在元致看来,简直要将她的无所谓挂到脑门子上了。 元致气得眉头直皱,“她来向我告别,不日就回长安去了。” 居然就这么走了?看来她听从了母亲杨氏的劝告,回长安后,多半就无缘再嫁元致了。 荆白说,郡主是单独约见的元致,可想而知是怎么依依不舍的一番惜别。 她的视线早就看到了元致这一身白色锦袍前襟处一抹可疑的红痕,至于沾的是郡主的胭脂还是口脂,那就不得而知了。 顺着她的视线,元致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襟,神情大骇,忙伸手去拍,“不小心蹭到的,我并未……我并未对她做什么!” 周濛笑了笑,“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八岁,后来回江夏以后好几年,都没听说过你的消息,三年前再次听说你,你知道是关于什么吗?那时你刚在乌孙国平叛立了大功,坊间传言西域第一美人乌孙公主倾心于你,愿以一座城池换与你一夜风——” “既是坊间传闻,你该知道全是胡说八道!”元致拍衣裳的手也停了,立刻替自己申辩。 “那是何处胡说八道了?是乌孙公主不曾倾心于你,还是——” “我从未回应过她!”元致极少会打断别人说话,可这一个话题竟让他一连两次截断周濛的话语。 “更从未在没有侍女的情况下与她单独见过面,所议皆为公事,没有在乌孙王宫过过夜,这一点皆可查证。我离开之后,她如何做想我左右不了,更左右不了她四处散播传闻,你听到的这些全是她一己之言,如何不算胡说八道?众口铄金之下,我纵然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你如何能将这种传闻安在我的头上?” 元致一番急辩,周濛却抿唇笑了起来,“你想错了,这事不在于传闻几分真几分假,而是这传闻竟能比战报传得更远,传到南境江夏之地,可见公主一往情深,世子风采卓然。” “你这是何意?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风流之人?” 他指着自己前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方才郡主引我在后花园行走,不曾想她突然停步回头,我并不知道她会这样,就——” 他闭眼又睁开,锉着后槽牙道,“我躲了,但真的不知是如何蹭到我衣裳上的。周濛,我父王十六岁时便生育了我,按鲜卑习俗这算晚育,我……我若是如你所想的风流之人,如何到这般年纪还未成婚亦不纳妾通房?” 周濛刚要张嘴,元致快步逼近,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掌拍在她身边的窗框之上,咬牙切齿阻断她那些鬼话,“也不许说我是为了攀附一个能助我的岳家!你再说,我就……” 他好不容易憋出句恶狠狠的威胁,眼睛通红看着周濛,却半个狠字都说不出来。 周濛起初被他吓了一跳,接着忙咬起下唇,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噗嗤笑出声来,再把他激得更怒一点,这人只怕真要失去理智。 她想起他曾经不也以为她是个游戏于京城高门公子间的浪.□□么?几个月前她还为此生气,现在觉得何必较这个劲呢,情人之间是一个互相选择的过程,他若十分介意,那大可不必保持这份关系。 此刻她距离他的心口只有半臂的距离,那刺眼的红痕还在那里,如果猜的没错那是唇脂。如果元致真的躲了还没被他的身手躲开,只能说明郡主使了些小手段,同为女子,这种小手段哪里会陌生,郡主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了,也不愿意让周濛舒心。 “其实,郡主的事情很简单,如今你我都有点把它想复杂了,你别这么气,那你说说你与临淄王走得这样近是为什么?你与他们走得这样近,却不想接受婚姻的示好,这难道不是很矛盾吗?所以我前日在塔上说的话有什么错?” 元致皱眉,又轻笑一声,“所以你觉得我非得做他临淄王的女婿,没有他手里的那点兵我便什么事也做不成,你便这样看轻于我?” “不是,我从来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周濛摇头否认,字字真心。 她继续道,“这三年以来,你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当然,这世道没有人活得容易,你从来不与我多说你的事,但我猜你是想报仇的,北燕败亡,元氏全族惨死,换我我也要血债血偿。北匈奴固然罪孽深重,但北燕之败的始作俑者——自从南晋宣称收复北燕故地为幽州的那一天起,我想北境人人都知道,是南晋太子司马功。你想复仇就要杀司马功,可他哪有那么好杀,我做过这件事,所以知道有多难,陛下要保他,连里通外国这样的罪名都撼不动他。他更是一国储君,就算失了人心还有法统,尤其不是你一个鲜卑人能够染指。就算黑羽军能马踏洛阳城,不惜代价杀了他,然后呢?中原因你而大乱,那么自汉室以来的百年世族为求自保必将振臂一呼,到那时,朝廷十几万亲兵就会以驱除鞑虏为号,还有各路想要进京勤王实则浑水摸鱼的藩王,你要几万黑羽军将士和你一起从此在洛阳城里陷入万劫不复吗? “你不可能这么做,这是我一后宅妇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你肯定要找人结盟,世族之首萧氏,宗室执牛耳的武安长公主,还有两个手中有兵的藩王,临淄王与我祖父中山王,目前同样想杀太子的这四方势力,你最有可能去结盟的,不是临淄王又是谁呢?这一年来你一直都在结交临淄王,娶了新安郡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不管怎么说,我替你着想我有什么错,反惹来你这样大脾气?” 元致久久凝视着她的眼睛,她会替他去想要找司马功复仇的事,这本该让他感到一丝惊喜,可是,没想到她越说越离谱。 他是需要结盟,但临淄王并不是他的选择。 他争取与临淄王交好,只是因为他需要在养好身体、恢复身份之前,有一个能暂时阻挡住北匈奴南下的人。三年前太子司马功以北燕为饵引来北匈奴,虽说联合宇文鲜卑成功将北燕灭国,奈何之后骑虎难下,根本无人可以驾驭这数万匈奴铁骑,反而祸害了南晋的整条北部边境,而一旦北境破防,整个洛阳恐都要被踏于匈奴铁蹄之下,成为第二个龙城。 不管是为了无辜的百姓,还是为了身在洛阳的她,元致都不想看到洛阳成为第二个龙城,所以他结交并帮助临淄王,几度助他击退匈奴,他做这些并非是为一己之利,临淄王则不同,他奉军令驻守长安,为身家性命所计,必须仰赖于他的计策。 所以,事实正好与她想的相反,是临淄王更需要他,而非他需要临淄王,他何须委曲求全求去那新安郡主? 她不了解这一层缘由,无可厚非,他本来也不希望她再介入朝局,可是,即便这一次她了解了,而下一次又遇到类似的事情,他毫不怀疑她还是会大方地把他推去别人怀中。 “替我着想?你可真会替我着想。”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石斌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说周濛这小姑娘别的还好,就一点,满脑子的小算计,没有一点真心。 其实,她何止对别人没有真心,还会把别人对她的真心当作一文不值。 他心情恶劣极了,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么我想娶你,也是想攀附你祖父做你们中山国的女婿?” 周濛一愣,这个她还没想过,可是一些过往的恩恩怨怨顷刻间漫上回忆。 可是,就是她的这一瞬沉默,让元致的心仿佛跌入了一片冰湖的湖底。 “最初你救我就带着目的,所以你认为我也一样,我对你做过的所有的事,我的情意,全都带着目的,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是也不是?” 他控住她的双手,人却向后退了一步,审视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周濛漂亮的圆眼睛瞬时也失去了神采,泪雾漫了起来。 她是带着目的救他,可是她最初的目的一个都没有实现,不仅如此,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如此之大,她至今都没有一句怨言,如今还要被他拿来讥讽一番吗? 他如此恶劣,周濛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有心理负担了。 “谁知道呢,在你那里又不是没有先例。” 暗沉的黑眸眯起,“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周濛冷笑,进而理直气壮。 “那不妨就从九年前说起,我阿娘不远千里带我北上想让我嫁进北燕,凭我们的落魄凭什么能攀上你北燕世子,谁都知道这是不自量力。可是,如果事先你们没有表达出愿意结亲的意向,阿娘是不会贸然带我北上的,结果呢,你们违背了事前的承诺,替你订下了与宇文慕罗的婚约,让我阿娘顷刻间就成了一个笑话。三年前,你父王终于得知了宇文氏有异心,又恰逢我兄长重返中山国打算争一争王位,于是你们又打上了我的主意,你父王为了替你争取中山国的支持,临终前写了婚书向我祖父求娶于我—— “这一拒一求,呵,你们家把我当作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伎吗?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因为欺人太甚,要不然你以为周劭为什么要烧掉你父王绝笔的婚书?” 听到“女伎”两个字的时候元致的手力道大得可怕,他张口想辩,周濛却没有给他机会。 周濛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元致,你洁身自好也许不假,因为你的婚事啊,从来只看岳家的家世,这一点我说的有错吗?我成全你,撮合你和新安郡主,有错吗?” “是,你可以说我就是个很功利的人,我承认,我什么也没有,我想要的不靠我自己去争谁会给我?但是我起码还知道付出代价,而你,你们男人只会比我更功利,你日后建功立业,送上门的郡主公主多的是,好处也多的是,就算你不好女色,那如果你手头上的所有困境,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单凭收纳一名女子就可以解决,你还会拒绝吗?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的——” “闭嘴!” 元致胸膛微微起伏,气得只得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语气都在发颤,“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 此刻他整个人已经被愤怒笼罩,掌中的木框发出微微变形的声响,周濛听到这声音,唯恐下一个被捏碎的是自己的骨头,小心地往另一边躲了半步。 这纵然是她以一番气话起头的,但越说越真,前头还是怎么解气怎么说,后头就全是真心话。 阿娘过世后,她的少女时代是在天青阁度过的,她听过太多男人的花言巧语,看过太多的背叛,情意薄得像纸,她不可能会相信男人这种玩意儿,元致兴许会比那些男人好一点,但能好多少呢,她从来都没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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