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淇故意落后她几步,很体贴地缀在她的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周濛装作专心走路,什么也没说,心中却是自嘲道,她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别人家的姑娘十五岁还是含苞待嫁,她的十五岁……都已经嫁过一轮,身上还背着莫须有的命案。 别人说这话倒还好,偏偏是韩淇跟她提什么清誉,她只觉得格外讽刺。 池塘中原本盛开着满池的红莲,眼下盛夏已过,荷叶都枯黄了,池水也有些浑浊,岸边垂柳也开始落叶,可真应景,和她的心情一样萧索。 她感叹道,“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了,没想到你现在入了陈府当幕僚,可喜可贺。” 陈炯虽然官职不显,但是在荆州士人圈中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把持着州内官员的评定选拔之权,而且他还是荆州州牧桓昌桓大人的内弟。 听说陈炯还很赏识韩淇,就拿陈桐看诊一事来说,陈炯交给他全权负责,可见对他的看重,现在陈桐好转,陈炯大喜,有陈府为靠山,他必定前途无量。 韩淇却只是淡淡一笑,“姑娘如今可好?” 周濛还以为他要客套两句,没想到他不循常理,如此单刀直入。 周濛心中苦笑,面上却说,“挺好的。” “姑娘在襄阳的事,韩某听说了,”他顿了顿,偏头看了看她的脸,“姑娘如今出行仍戴罗幂,想必仍未放下,其实,姑娘不必在意外人眼光。” 周濛进了陈府自然就摘了罗幂,但是走街串巷还是要戴,她没想到韩淇居然注意到了,更没想到他还劝了这么一句。 他感觉韩淇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她点点头,感慨地笑道,“那就不戴了,多谢。” 秋暑未竟,天气炎热,她其实早就不想戴了,只是戴习惯了,缺少一个下决心的契机。 二人同行,一时无话,周濛到池边凉亭找了个蒲团坐下,觉得这地方甚是凉爽。 亭中有一壶新鲜的果茶,显然是早有准备,韩淇落座后倒上两杯,今日他比上次在她家时显得随性一些,且脸色沉凝,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样子。 她也有近两年没有见过韩淇了,少年时他曾去外地求学四年,学成回到江夏后也鲜有他的消息,以前他去药铺接他娘回家,她偶然碰上才远远见过几次。 其实以前他们说话都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她叫他阿淇哥哥,他也从来不会叫她周姑娘。 “文昭兄打算何时启程北上?”他淡淡问道。 周濛拿起果茶抿了一口,摇了摇头,“他没跟我说。” “嗯,”他颔首,“北匈奴已经挥师南下,在漠北侵扰不断,如今朝廷贫弱,北燕又是异族,中山国堪称北境砥柱,还请姑娘转告文昭兄,大战在即,一定早做准备。” “你为何不自己跟他说?” 他沉吟道,“上次你也见到了,他……似乎对我有些偏见,他想必不喜见我,更不想听我说这些。” “他为什么对你有偏见?” 韩淇抬眸看向她的眼睛,周濛蓦地心头一紧。 他却是顿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是去问他吧。” 周濛的慌乱也就是稍纵即逝,她认真道,“我哥很多事都瞒着我,你不愿意说,我问他肯定问不出来。” 韩淇只是笑了笑,也不再说下去了。 周濛略微有些烦躁,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神秘,要么干脆什么都别让她知道,让她雾里看花,猜都不知道从何入手,真的很讨厌。 她皱皱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哥是中山国的……人的?” 她也不知道周劭算是中山国的什么,要是父亲没过世,也没获罪,他十成十就是下一任中山世子,可现在,他的身份就很微妙了。 兄妹俩的身份一直被阿娘隐瞒得很好,对外都说父亲是行商途中遇到逃兵抢劫死了,中山国远在千里之外,南境又相对安逸闭塞,若非有人去官府细查户籍底案,普通百姓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中山王宫出来的。 当龙寨也就几个长老知道实情,不知道韩淇是怎么知道的。 “好几年前了,”他答得含糊,“记不清了。听说你一直不想回去?” 周濛点头。 韩淇一默,而后说,“可以理解。” “现在不想回去,也非得回去了,”察觉到韩淇又看了过来,她苦笑一下,“算了,不说了。” 她有一点点懊恼,她跟韩淇倒什么苦水,他们的交情还没到说这些的地步。 韩淇的目光没有收回去,他变得很直接,“我一直以为你会嫁去北燕。” ----
第12章 = 周濛愣了愣,忍不住又抬起头来,一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我进陈府以后听人说起的,”他解释道,“你阿娘当年想把你嫁给北燕世子元致,这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她还是感到说不出的异样,若非知道韩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快要以为这是一对痴男怨女的开场白,仿佛一对少年时的爱侣因误会而错过,多年后相遇,遥相垂泪,互诉衷肠。 韩淇肯定不是这种情况,他不是这么黏糊的人,更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那一丁点暧昧的疑思都没开始萌芽,就被她掐没了,她落落大方地回应,“当年是阿娘的一厢情愿,她走以后,就没有人提了。” 八岁那年,阿娘带她去过一次北燕国都龙城,为的是去和北燕王议婚,想把她嫁给他的一个儿子,可惜北燕王子嗣稀薄,唯一的一个儿子,世子元致当时已经有了婚约,那一趟从北燕回来以后,没过多久,阿娘就过世了。 韩淇点头,这些他也是知道的,他又问,“后来的几年,文昭兄再未曾与你提过?” 周濛摇头,“怎么了?” 韩淇单腿支起坐于蒲团之上,一只手臂轻轻搭着膝,她看到他手掌微微蜷起,又松开,如此反复,似乎颇有些为难。 “韩公子,既然约我来此,不妨有话直说。”周濛真怕他又跟上一个话题那样,让她回去自己问周劭,周劭铁板一块,必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他点点头,似乎也为之前的言语闪烁感到些许过意不去,“在下确实听到一些消息,但是并不十分确切,说出来徒惹姑娘忧心,不说又怕耽误姑娘终身,故而犹豫不决。” “公子但说无妨。” “此前龙城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不知文昭兄是否也有耳闻,说北燕那边仍然有意迎娶于你。” 尽管有心理准备,周濛还是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今春以后。” 今春?那会她还在襄阳呢,之后她就一直在家静养,至于周劭,期间连北燕两个字都没听他说起过。 他接着说道,“眼下朝廷还未正式收到北燕的求亲函书,故而一应细节犹未可知,虽然只是传闻,仍有八分可信。” 周濛蹙眉,这算什么事儿,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胡人习俗早婚早育,那世子订婚奇早,怕是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为何旧事重提?娶她?怕不是纳她当小妾吧。 她奇道,“那世子不可能还未成婚吧?” 韩淇却摇头否认了,“不是他,是已故镇北王之子元符,他是世子的堂兄。” 她心里又是一个咯噔,元符这个人她也听说过,也许还见过,元符和元致这俩堂兄弟吧……她都不太想得起来长什么样了,胡人嘛,长得都差不多吧,好看点的,高鼻深目,但总欠缺些精致灵巧,一般人呢,印象中她见过的基本都不太好看,膀大腰圆,披头散发,还壮得像头牛……若是她有得选,一个都不想嫁,那元致是个武夫,就不提了,元符呢,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不过……要是嫁过去能对周劭有帮助,闭闭眼,咬咬牙,也行吧,嫁谁不是嫁呢,在中原,就连赵丰那种渣滓,都还是许多闺阁少女的梦中人呢。 要是她能通过婚姻让周劭出人头地,她就有靠山了,在夫家兴许还能过得好些。 韩淇朝她看去,周濛微微蹙着眉思索什么,听到此事居然不见多少惊慌。 她的确和几年前大不相同了,更安静了,也更……漂亮了,脸上多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韩淇觉得自己的心就这么软了一瞬,他清清嗓子,“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周濛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欠身一礼,“多谢公子。” 韩淇颔首回礼,看到她一缕额发从精巧的脸侧滑落,像有一阵微风划过心头,微微地痒,他听到自己说,“若是姑娘……不愿远嫁,还是尽快与兄长从长计议,早做打算。” *** 在周濛往返陈府的这段时日,周劭也忙得脚不沾地。 午后,安陆城郊的一座破旧民居中,院子里堆着几个箱子,都包着厚厚的防水桐油布,仍散发出淡淡的药材香气。周劭临时租了这个地方做办事之用,白日里不外出的时候也都待在这里,只在晚上回城中的家里睡觉,这里条件虽然破旧了些,但是好在位置隐蔽,他和几个随从装作普通的货商在此逗留,不会引人注意。 院中一方爬满一半青苔的石案上,放着两摞文书,一摞是几卷信轴,另一摞只有一张写满字的绢帛,准确来说,是一张药方,落款处落着中山王宫医官署的红印。 周劭就在这旁边烦躁地踱来踱去。 小六都快被他晃晕了,垂手站在石案边,眼观鼻鼻观心。 他突然停了下来,朝小六问道,“那去邪龙县回来的人呢,怎么说?” 邪龙县在益州之南的云南郡,西南之地,也是药材的重要产地。 小六答,“集齐这些,至少一年。” 周劭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张薄薄的药方,上面一溜十六种药材,大多是稀世珍宝,只有大约七种的旁边用炭笔轻轻划了圈,这表示已经找到可靠的货源,也就是说,还有九种,他还一筹莫展。 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得尽快回到卢奴城,不能再耽搁下去。 其实最快的方法就是去找当龙寨,据他所知,向夫人起码能提供剩下九种药材中的七八种,可是他已经和向夫人断绝往来了。 小六嗫嚅道,“要不还是……”还是去找找向夫人吧。 “闭嘴!”周劭喝道,“死了这条心吧。” “为了王后的药方,咱们已经在南边停留太久了,再拖下去,卢奴城的情况就要不好了。”小六也有些焦急。 真是好毒的一计,他早该北上任职的,可是他们仅凭一张药方,就把他拖在江夏一个多月,还花了他巨大的人力物力,若他迟迟交不了差,后面还有更多罪名等着他。 还有更棘手的,近日北燕龙城来信,北燕王手书,为世子元致求娶周濛为世子妃。就是旁边那一摞信中,黑色羊皮卷起来的那一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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