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姑娘粲然一笑,那笑假得很,当下他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她也不跟他确认听力恢复的情况,却说,“我听他们说,你是镇北王府的大公子呢。” 元致通过模糊的声音,和她的唇型,听懂了这句话。 所以呢?他不动声色,等着她的下文。 她把手中诊脉时用来隔绝两人肌肤的那张丝帕,缠绕在指间,绞了又绞。 他猜测她应该是想做出一副娇羞的姿态,奈何这种姿态对她而言实在难度过高,他一点也没觉出她的娇羞,只觉得惺惺作态。 她做作地咬了咬唇,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不知大公子可还记得,去年小女子第一次见公子时,公子曾送过我一方折扇,后来那折扇不慎弄丢了,最近我一直在琢磨重做一把新的,只是不记得原来扇面的题诗了,长久未见,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虽然费了点工夫,但元致听懂了,听懂后他就笑了。 还元符送她的折扇,还题诗,呵…… 以为他真的毒坏了脑子,看不出来她在诈他? 她这话问的奇怪,这种套路,就好比一个奸细要诈你,眼前摆着一座山、一条河,你要渡河,她也知道你要渡河,却偏要反着说,说我听说你要翻山啊,让人放松警惕之后,借着这个由头假装东拉西扯,实际上是想从你的字里行间刺探真实的情报。 石斌和瑞儿,谁都不会告诉她他的身份,她分明只是随口起了个头,引着他往这个话题上绕。 手段拙劣,但让人防不胜防。 元致有些冒火,但是看她一个小姑娘,还是不想让她难堪。 他冷冷偏过头去没理,余光中,看到她还挺接受这个结果,居然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让元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提防,着了她的道了。 就是这么个姑娘,一面办事稳妥,一面又会让人冷不丁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太防备了良心上过不去,不防备……不防备能行吗? 元致回过神来,石斌还候在床前等着他的回应,他一脸疑惑,元致意识到自己方才走神走得有些久了。 方才门口的对话他听见了八/九分,周濛的声音那样大,意图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对周劭的威胁是假,对他的威胁才是真。 这是她对他的第二次试探了。 上一次,她好歹还装出了个娇羞无害的模样出来,这一次,虽然她凶的是那个小六,但石斌说的很精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要是不如了她的意,她可就不管他了呢。 元致揉了揉眉心,觉得今日精神还好,还能再撑一会儿。 也罢,就如了她的意吧。 哪怕是为了能够换来一点清静。 他示意石斌将他扶去书案边坐下,石斌担心他身体虚弱受不住,他摆摆手表示没事。 他拿起笔,在纸上用鲜卑语写下一行字递给石斌: 让她单独进来,我和她谈谈。 *** 周濛见到石斌走出来,心里就开始期待,待石斌带着七分不善三分困惑,走到她跟前,说,“少主叫你进去,说想单独和你谈谈。” 她简直心花怒放。 等的就是这个结果,还真不枉费她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呢。 他那么金贵,身边三个大汉贴身保护,再加上一个背景莫测的瑞儿,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一点恩人待遇都没有,一个个都对她那么防备,她只能迂回想办法啊。 上一回她提元符的折扇,想着他要是搭理自己,就不妨套点话出来,要是他不搭理,那就权当给他提个醒,大街上随便找个大夫看诊还得自报家门呢,她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收留他吧。 今天碰到小六则纯粹是个意外,她临时想出的这个主意,她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赖。 虽然是显得猥琐了一点,但贵在委婉且有效啊。 那人是个上道的,一点就透。 她脱掉脏兮兮的防尘罩衫,洗了把手,在石斌冷冷的目光中,喜滋滋推开了房门。 他不在床上,坐到了书案边,手中拿着笔,在写着什么。 周濛回身关门,然后走过去,他的对面放了另一个蒲团,她施施然坐了下去。 他终于抬眼,把刚刚写完的纸,向她推了过来。 上面有墨迹未干,她有些忐忑,没心思细看,也不知道自己那点鲜卑文水平能不能看懂他的字。 他见她怔愣,索性在中途就将纸掉了个头,这下周濛一眼就认出来了,泛着淡淡黄色的纸张上,两个楷体汉字工整端正,是她的名字,周濛。 他居然还会写汉字? 而且字迹并不拙劣,相反,周濛这两个字,他还写的挺好。 胡人能写汉字就够少见了。 周濛抬头去看他,不明白他写她的名字做什么? 他的目光中透露询问,周濛觉得自己懂了,试探着说,“我是周濛,周劭是我哥哥,石斌应该跟你都介绍过了啊?” 见他点头,她就知道自己理解对了,客气地笑了笑。 自从他醒了,他就抗拒让她靠近,周濛唯一的那次自我介绍的机会,因为鲜卑文的不熟练而提前结束,现在,就算是正式打招呼了吧。 他又写,这一次他行笔很快,从楷体换成了行书。 周濛学过书法,虽然是倒着看,但是从行笔节奏也能看出端倪,他行笔颇有章法,行书写不好就容易走形,但他的字没有,而且一笔一画都游刃有余,她看得有些惊叹,这人……他不是应该打小从军的么? 短短一句话,写完就向她推了过来,他写的是: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直爽态度让周濛立刻兴奋起来,哪像拓跋延平和石斌,一个永远支支吾吾,另一个干脆连嘴巴都不张。 为什么要防备她啊,周劭与她为他们如此尽心尽力,难道不值得一点信任吗? 就这样开门见山多好,不用她绞尽脑汁地去使诈和下套。 周濛笑起来,“早有这个态度就好了呀。” 她伸出食指,说道,“第一,你做个自我介绍吧。” 那人挑眉,定定看了她半晌。 周濛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无奈,还有嘲弄。 什么意思,不是开门见山地谈么? “名字都不知道,那还怎么谈?” 那人叹口气,又拿来一张纸,这次的句子有点长,写完推过来,周濛一眼扫完,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没了。 他写的是:我的东西都在你那里,何必明知故问。 她心虚地笑了笑,“什,什么东西啊?” 他冷哼一声,垂眸又写了几个字:锦囊,信,手绳。 周濛的笑容如退潮的水,消失殆尽。 刚到家的那天,从他的那堆血衣中掉落的那个锦囊,被她偷偷捡了回去,原来他知道了啊…… 其实也好猜,能近他身的就这么几个人,石斌他们三个不可能黑他的东西,那就只剩她了。 醒来这么多天了,也没问她要,他可挺沉得住气。 或者说,他是在等她主动归还? 可她并没有归还啊,她觉得他的涵养也挺不错。 他说的是“我的东西都在你那里”,也就是说,除了那个锦囊,他什么都没了,这要换作是她,未必有他这么好的脾气,还跟她谈,直接拔刀还差不多。 这就是她理亏了,她识相地道了个歉,换来他的一声冷笑。 元致真是不愿意恶意揣测这么一个年轻姑娘,但这人惯常使诈、撒谎,还一声不吭偷了他的东西,被戳穿了才知道道歉,真的是…… 她那点微薄的道德感也只会让她道这种不痛不痒的歉了吧。 冷笑都是便宜她了。 周濛尴尬,斟酌了一下,原本还想解释一下自己的动机,她并不是故意窥探他的秘密,固然偷东西不对,但是,谁让石斌对她这么防备呢,要不然她也不愿意做这样下作的事啊。 可是想要解释的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就否决了。 想解释,那就是还想让对方体谅,可她没想让他体谅,偷了就是偷了,谁还关心你为什么偷? 还是说些更重要的吧,她强迫自己别被那点尴尬影响了思绪。 既然他说她明知故问,那么…… 锦囊中只有两样东西,应该指的就是那封密信。 她警惕地回头看了看门口和窗,确认都是紧闭,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有石斌和小苦在外面,谁都不可能靠近偷听。 她放心大胆地说了出来,“你的那封密信……其实我没有看得太懂。” *** 她说,没有看太懂,那就还是看懂了一些。 她偷走的当天晚上就打开了锦囊,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封写在帛上的密信,一条串着两粒红玉的手绳。 那条黑色的手绳间,红玉被雕成了两粒小小的红豆,红豆寄寓相思,这手绳应该是他的妻子送给他的吧。 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信物,她没那么坏,去贪这种东西,她已经妥善地保管了起来,一定会找机会还给他的。 那封密信才是真正的关键。 虽然她只看懂了两三成,已经觉得无比震撼。 ----
第29章 = 最直观的震撼,是那封信上的文字,非汉非鲜卑,是一种密文,而这种密文,和她在梦中农家小院的书房里看到的那一匣手札所使用的密文,不敢说完全一样,也有九分的相似。 梦中的秘密,就这么意外地与现实中的隐秘联系在了一起,周濛当场惊得浑身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段日子,她没怎么睡过长觉,一次也没有入梦过,没法去查阅那本译文册子,但幸好以前钻研过,也认真学习过与密文文法相同的鲜卑文,凭借这些,她才勉强把这封信看了个囫囵。 更震撼的,就是这封信的内容,这是北燕王写给元致的手书。 她倒不认得元致这个名字用密文怎么写,但是信的第一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儿亲启”,众所周知,北燕王只有元致这么一个儿子。 信中,他对元致交待了三件事,她当然没有全部看懂,因为他除了开头结尾,中间很工整地写了三大段。 第一件事,用词相对简单,北燕王让元致躲起来,不要带兵勤王。 第二件事,她只看懂了一个词,洛阳,其余只见密密麻麻的一片符号。因为译文册子里,官职、地名都是单列的,这个相对好记。 第三件事,她又是只看懂了一个熟悉的词,中山王。 梦中的密文她尚且看得吃力,何况这信里的词还进行了修改,但也不知哪个才是本源,反正在这里,这文字与鲜卑文更接近。 不管这文字是什么来头,都不妨碍她看得一知半解。 她从回想中抬起头来,发现对面那人听了她的话以后,看她的眼神中……有明显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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