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濛狐疑地走过去,远远看见了榻上男子的脸。 她对胡人面盲,不是太能确定,但那一头卷曲的红发让她印象十分深刻,还有这声音,似乎是……拓跋延平? 裴述确认了她的疑惑,“是拓跋延平,你应该认识的。” 周濛点头,当初他和石斌一起护送元致南下求医后不久,就返回漠北了,没想到时隔数月,又在这里再次见到了他。 “他怎么来了?” 医官还在包扎,伤者不便交流和移动,她便凑近裴述,小声问道。 “能来干什么,报信呗。路上碰到了几个散兵游勇,受了点小伤,幸好没大碍。他说元符已经不行了,我们可能要改变计划。” 周濛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腿软,声音都有些飘,“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行人就准备上路了,不过方向不再是继续向北,而是向东改道。 “大公子在上谷郡等着裴公子,我们借道扶余国才进了幽州地界,从这里回洛阳,应当会更快一些。” 拓跋延平刚包扎好背上的伤口,坐在马上,说话都还发虚。 裴述的表情显得罕见地冷凝,看着拓跋延平道,“拓跋将军的伤势不轻,确定也要一起走吗?你可以留在这里,等我返程再让人来接你。” 拓跋延平紧了紧缰绳,拒绝地很坚决,“我没事,请公子尽快启程。” 周濛昨夜就听他说了,因为元致情况实在不好,便让人将他送入幽州,好提前与裴述汇合。 她其实很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元致要这么执着回到洛阳去。 中午在沿途驿站换马的时候,裴述看她一直精神恹恹的,想用一碟糕点哄哄她,却见周濛眼眶微红的样子。 “心疼了?”裴述幽幽问道。 周濛白了他一眼,避开没理,继续啃手里的干粮。 “你说你也挺聪明的,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你是不是在想,他都只剩一口气了,为什么我们这些人还非要折腾他回洛阳去?” 周濛没说话,但安静的背影说明她在听。 “不是我们折腾他,是他自己要去,他比谁都清楚,他必须将尸体留在洛阳。北燕元氏只剩他一个了,只要元氏不灭,就永远有人不甘心,北燕旧部就一日不得安宁,有些人就日日盼着看他咽气,盼着看他的尸身腐烂、发臭……而这些人,你猜是在漠北,还是在洛阳?” 裴述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阴风,听得周濛浑身发毛。 他下意识又看了眼拓跋延平,叹道,“可怜他一片苦心啊,想必是撑着自己最后一口气,也要用自己的死保下黑羽军和拓跋延平他们这些人。” 周濛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耳边仍是裴述的声音,“心疼也应该,哎,这么好的一个郎君,啧啧,就是命太苦,可惜了了。” *** 因为跟着裴述的人马,一路北上上谷郡的路途十分顺畅,就算有拓跋延平和石斌两个胡人面孔,遇到关卡也一律放行。 日夜兼程两日过后,周濛终于到了上谷郡境内的沮阳县的城外,拓跋延平说,这里因为是在交战前线,且胡汉杂居,管理混乱,他们才得以将元致安置在了这小城的郊外。 周濛想要尽快去查看元致的状况,拓跋延平却拒绝了。 “虽然有裴公子在,但边境乱得很,姑娘入夜后再去,会更稳妥一些,”他目光有些闪躲,摇了摇头,开口艰难道,“所有查看过的郎中都说,大公子不可能还有救了,除非能有仙丹,否则……就和一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 他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说完还冲周濛挤出一丝十分勉强的笑意,道,“多谢姑娘好意。” 北地已经入春,天黑得比冬日里要晚些,吃过晚膳,周濛在城内的馆驿中收拾东西,突然听到敲门声响起。 裴述的随行人中女人不多,她惯例问了一声是谁,门外良久都没有回答。 如果是裴述身边的侍女,她们一定会应声的,她盯着不远处的门板,不免有点紧张起来。 敲门声又起,短促而有力的三声,接着就有一道极轻却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是一道清冷却温柔好听的女音,周濛顿觉惊喜,忙拉开了房门,“月姐姐!” 旖月一身黑色骑装,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的暗处,虽有黑纱覆面,但周濛第一时间就能认出她来。 她赶紧让出一个身位,旖月身手极其敏捷,转眼就闪进了房间。 随着她的到来,一阵清冷的香气也在房间里淡淡散开,周濛心下一沉,这种香气其实是一种特制伤药的味道。 “月姐姐你受伤了?” 旖月警惕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察觉到没有异样,才稍稍放松下来,淡淡道,“手腕上一点擦伤,没事。” 方才初见那一瞬间的欣喜过后,周濛的心里升起许多的疑问。 “月姐姐,你怎么突然来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旖月擅长追踪,平时神出鬼没,她又刚刚在卢奴城现身,跟着裴述北上也不是什么秘密,旖月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并不算稀奇,只是她此刻的状态实在不怎么好,显得十分疲惫。 旖月也在打量她,看到周濛安然无恙,面纱下紧抿的嘴角才稍微松弛,轻声答道,“少主让我来给你送信。”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得极好的信来,递给周濛,又道,“你在卢奴城的事我大概知道了,但少主一直以来并不希望你卷入其中。” 她靠墙站着,姿态仍然警惕而清冷,周濛知道旖月的警惕不是对她,这是她的习惯。 周濛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转而问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在成都?” 旖月有些惊讶她知道周劭的下落,但她什么也没问,点了点头,“嗯。” “他还好吗?” “好。” 旖月从来都话少,周濛只好主动再问,“除了送信,哥哥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么?” 她摇头,“没有。” “那你这就要走了吗?” 周濛显而易见地不舍。 旖月抿唇,眉眼间流露出极淡的笑意,指了指周濛手里的信,道,“等你看完信,我再走。” *** 短短的半页小字,周濛看了很久才合上,旖月打开了随身的火折子,周濛明白她的意思,把信上熟悉的字迹又看了一遍,才不舍地递了过去,由旖月将其全部烧毁。 看完这封信,周濛先前听说周劭在成都城安好时升出的欣慰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纵然有些思想准备,周濛还是不敢相信,周劭居然在成都城加入了祁英的叛军。 身为南晋宗室,却带领流民谋反,没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最担心的这件事,还是成真了。 周劭做了妥当的安排,他自己也化了名,否则这件事一旦公开,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周濛自己。 可她不怕自己有事,她更担心周劭。 这些年来,西南、西北的叛乱就像飘在水中的葫芦,此起彼伏,但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周劭只带着从中山国带走的数千人马加入叛军,他会成功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周濛疑惑地看向身前的旖月,她是哥哥身边最亲近的护卫,此刻看着自己,却冷静到没有情绪的浮动。 她心里有千言万语想问,一时竟想不起来该从何处问起。 她又低下了头,深吸一口气,“月姐姐,哥哥他……就只有这一件事想让我办吗?” 旖月看到小姑娘明显地红了眼眶,她心里不是没有触动,但还是用自己冷静到可怕的声音说道,“不,少主最关心的还是你的安危,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希望你能继续隐姓埋名,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安排。” 周濛想都没想就开始摇头。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眼眶突然红得更厉害了。 旖月没有再劝,却为她突然的伤心觉得有一丝奇怪,然后就听她道,“哥哥既然选了这条路,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她再抬头,只见满脸的泪水,却很平静地问道,“月姐姐,你留下陪我一段时间好吗,我想救一个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
第69章 = 半个月后,洛阳城郊,棠苑。 这些日子以来,洛阳的天越来越暖,棠苑的花也越开越多,裴述却常常在白日里醉得不省人事。 “醒了,醒了!公子,他醒了!” 随从火速来报,好不容易才在后花园上十个凉亭中找到裴述。 锦衣的公子散发而卧,不知已经在这亭中睡了多久,被随从唤醒的时候,醉意已经消了七八分,眼神清明地朝来人看去,声音里却透着初醒的迷茫。 “谁?”他嗓音沙哑地问道。 随从面脸喜色,声音高亢,“玄时公子啊!玄时公子他醒了!” 玄时公子……是谁? 裴述愣了一瞬,脑子才重新开动起来。 玄时,是元符的表字。 他猛地坐起身来,日光下眼睛还有些花,他理了理胸口的衣襟,上面还有不小心洒上去的酒水,他素来喜净,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忙道,“更衣,先给本公子更衣!” 沐浴、更衣、熏香,束发、整冠,一套流程下来,裴述踏入东偏院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站在院门口的时候,裴述还有些不敢向前,他不敢相信,那个人居然真的活了下来。 半个月之前,他从上谷郡接回了这个人,如拓跋延平所说,那时的他,真的只剩一具活死人的躯体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那么微弱,他的下一口气随时都可能永远提不上来。 可是,带着这么个活死人,刚回到洛阳,府上的人就来报说,一位自称叫梅三娘的女子已经等候多时,说有法子能够救活他带回来的这个人。 裴述将喜将疑,梅三娘,他当然知道她,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可能为他这个表弟解毒的人。 他立即亲自见了梅三娘,然后,年过四旬的清冷女子信誓旦旦地说,她是来替元符大公子解毒的。 裴述没有理由拒绝她,就在自己的棠苑给她找了一间最为幽静舒适的小院,将带回来的表弟送进去救治。 在等待结果的这半个月里,裴述几乎日日都要靠饮酒才能入睡,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心神不定到这种地步。 不是为了偏院里那个随时可能会死去的表弟,而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表弟”,竟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表弟的。 在上谷郡,他第一次看到病榻上的胡人男子的时候,他就认了出来,这人绝不是元符。 他是洛阳城中为数不多见过元符的人,而眼前这人的面容虽然与他有七分相似,但骗不过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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