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轮廓更深更凌厉,肤色也更深,身材健硕,手上有厚厚的武茧,裴述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他是元致。 传说中早就被宫中被烧死的那个北燕世子,原来没死,好一个李代桃僵,他逃了出来,那么死的那个,便是元符无疑。 原来他一直想要救的表弟,早就死了。 裴述揉了揉额角,觉得有点晕眩,可他马上冷静下来,想起了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的姨母,镇北王妃晋陵长公主自尽之前,曾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嘱咐他,配合中山王救下从漠北逃出的表弟。 姨母她……裴述不是没有想过,北燕灭国一战中,她是最不可能受到伤害的人,可她却自尽了。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姨母早就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元符已死,而她拼命也想要保下的人……其实一开始就是元致。 可那是元致啊,他带着黑羽军两万骑兵,就可以横扫漠北,他是南晋朝廷眼中,一心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 裴述纠结了半个月,凭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的母亲深受陛下宠信,他没必要与朝廷做对,更没必要大发善心,把这么一个恐怖杀神留在身边。 拿元致冒充元符,身份一旦被人揭穿,他和他的家族会是什么下场? 原本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反正元致也要死了,谁都不会追究他的过错。 可是,他还是允许梅三娘救了他。 直到今日,他亲耳听到,自己这个“表弟”不仅没死,而且已经……醒了。 *** 因为朝廷对北燕十分敏感,所以府上的人都刻意避开元符的姓氏,不称他“元大公子”,而是叫玄时公子。 裴述一改往日的风流落拓,难得收拾得仪表堂堂,和司马婧相亲的时候都没穿得如此妥帖。 他站在卧房门外,朝随从又确认了一遍,“玄时他……是真的醒了?” “是,梅大师把完脉刚走,说是已经大好了。” 居然还大好了…… 裴述紧了紧拳头,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替他拉开了门。 房中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这是他府中卧房特有的味道,仔细问,才能闻到一点药香,和他想象中满是药味的房间大不相同。 梅三娘替他解毒,难道都不用给他服药的吗? 正这么想着,他绕过屏风,目光立刻就锁定在了站在窗前的一个人身上。 他披着一件白色的锦袍,墨发披散而下,身材颀长,一手扶着窗棂,正看窗外的春景,外头正好是一园子的海棠花海。 裴述难得地感到拘谨,他手一抬,对随从说道,“下去吧,院子里不必留人,都退远些。” 随从很机灵,立刻就走了,窗边的人听到了动静,终于转过了身来。 他面色苍白,眉眼神色极静,看到裴述的一瞬间,眉眼舒展,竟是淡淡的笑意。 裴述也不禁一怔,突然感觉无法将眼前白衣的男子与漠北杀神元致联系在一起,若不细看,他真的以为是元符回来了。 他还很有礼,冲他点了点头,“裴公子,别来无恙。” 他这话说的没毛病,他和元致虽然不熟,不过,在两人少年时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裴述挑了挑眉,旋即笑起来,“听闻玄时已经大好,裴某心下十分欣慰。” “一应仰赖裴公子的关照。” “哪里哪里,都是自家人,玄时何必与表兄如此客气。” 元致低头微微一笑,“裴公子句句不离玄时,可你明知我并不是玄时。” “哦?是吗?” 裴述佯装惊讶,一抬头,却与元致相视一笑。 此时的他已经不感觉紧张,绕过屏风在座位上坐下,抬头就见元致也跟了出来。 他的行止斯文,甚至称得上儒雅翩翩,就连元符本人,都未必有他这般气质高华,哪里有一丝一毫像个武将? “世子殿下可真是个妙人,”裴述将视线一收,斜斜往靠垫一歪,恢复了平日里最舒服的模样。 “当年漠北一见,公子之聪慧,至今让在下印象深刻,我与公子不是敌人,还是坦诚为好。” 元致也缓缓落座,他动作流畅,除了有点虚弱,行动上已经全然没有病痛的痕迹。 他说话的声音轻、慢,而且低沉又柔和,丝毫不见激愤之色,裴述没想到一个经过如此大起大落、刚刚死里逃生的人,心境还能有如今的沉稳。 “与世子殿下相比,我只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世子既然快人快语,那我也省了诸多弯弯绕绕,世子当初来信说要来洛阳,如今身体也大好了,不知将来有何打算?” “侥幸逃生,还不敢说有什么打算,”元致转头又看了看窗外,眉眼温柔,“只见如今洛阳春色正好,便知能活着已是难得。” 他脸色越是温柔无害,裴述的脸色就越是暗沉,他半个月前连自己的死都能拿来算计,他说他没有打算?信他个鬼。 “继续做你的元符大公子?” 元致很认真,点点头,“儿时我就听玄时说过洛阳繁华,我却从未到过洛阳,漠北苦寒,我一直对南方心生向往,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不妨也做一回这洛阳城里的富贵闲人。” 裴述毫不掩饰地冷笑了起来,也不说话。 “看来裴公子不信,”元致笑道,“不信也无妨,一个活着的假元符,和一个死去的真元符,公子不是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吗?” *** “好了,转过来给我看看。” 与此同时,巫山峡谷樱霞峰,旖月小心翼翼放下手里的刺针,对眼前身穿露腰装的少女说道。 转身前,周濛又多看了一眼正对着自己腰间的铜镜,铜镜里,她腰上那一枚铜钱大的红色剑疤,已经被一朵盛放的蔷薇图所取代。 这是旖月刚刚为她纹上去的刺青。 “疼吗?” 周濛摇头,“像蚂蚁爬,一点不疼,月姐姐手真巧。” 她脸上绽着轻松的笑意,脸上却消瘦了许多。 半个月前,旖月带着她来到了樱霞峰,在她和梅三娘的一再坚持下,夜雪才成全了她的心愿,给她种下了念君蛊的母蛊。 “怎么样,身子还利索吗?”旖月不放心地问道。 她记得她种下念君蛊之前还在自己怀里大哭了一场,这才醒过来不到两天,心情倒突然变得十分很不错。 “好得很,”周濛笑道。 “梅长老那边也来信了,子蛊已经种在元致的体内,是死是活也该有个结果,估摸着再过几天就能收到洛阳的来信。” 旖月很平静地说道。 自从周濛为了念君蛊再次回到樱霞峰开始,她就越来越喜欢和旖月待在一起。和成天幽怨叹气的雪婆婆相比,她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能保持极端的平静,这让周濛感到难得的心安。 旖月知道,她决定救人是周劭在信中对她的嘱托,可她也不确定,若是周劭知道妹妹是拿自己的命去救了那个人,他会不会气得发疯。 “不管结果怎么样,起码我试过了,也算对哥哥有个交代。也谢谢月姐姐你一直支持我,尊重我的决定。” 旖月心中几分无奈,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这话太肉麻了,尊重支持谈不上,她只是清楚一点,现在周濛想做什么,她已经劝不住了。 过了几天,洛阳的信件果然如约而至。 看到了师父在信中亲笔写,说元致已经醒来,周濛的心却没能如愿平静下来。 蛊虫种下并不是尘埃落定,担心才刚刚开始。 虽然元致体内的毒慢慢会被念君蛊子蛊吸收,但是,念君蛊子蛊的控制问题仍然是个难题。 原本按照夜雪的说法,种下子母蛊之人必须结成夫妻,可师父这一次告诉她,她并不赞同只有这一种解决方法,她说她前些年走访湘西苗寨,发现用母蛊宿主的血液供养子蛊也是一种可行的做法。 也就是说,如果她不愿意与元致行夫妻之实,她就需要不断为他提供自己的动脉血,来阻断子蛊想要反噬宿主的欲望。 好在这件事并不太急,雪婆婆和师父都说,通常子母蛊刚刚种下的第一年都会很稳定,如果真要供血,那也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除了蛊虫的控制问题,还有元致这个人,活下来的元致会做什么,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况且,她也不打算告诉元致,是自己用蛊虫为他解了毒。 母蛊对她自己的反噬风险,从长远来看,甚至比子蛊对元致的反噬风险更大,何况母蛊还无法找到万全的取蛊之法,所以为了不使自己反被元致或别的有心之人要挟性命,她最好的办法就是隐瞒这一切来保护自己。 而远在洛阳元致身边的梅三娘也是这么做的,信中,师父告诉她,说元致并没有对这件事情产生什么怀疑。 元致或许会感念梅三娘的救命之恩,但是对她,恐怕不能再拿救命之恩去要求他的回报。 这几日旖月告诉她,已经坐稳成都的叛军首领祁英,下一步就会带着周劭和十万大军一道沿长江顺流而下,攻打荆州。 近百年来,荆州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那么,万一到时候周劭攻不下荆州,元致……他会为哥哥解围吗? ----
第70章 = “思北侯……大公子的父王是镇北王,怎么到公子这里就成了思北侯了,真小气。” 小苦跟在元致身后嘟囔道,很快就被石斌敲了一记脑壳,“别胡说。” 元致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新府邸,这是南晋皇帝陛下刚刚赐予“元符”的,一并赐予他的还有一个不咸不淡的“思北侯”爵位。 这些都是他醒来后不到一个月,裴述的母亲武安长公主为他向朝廷请求的封赏。 至于思北…… 这位尊贵的南晋皇帝陛下定下这个封号,既是对元符这个亲外甥的安抚,恐怕更是想彰显对曾经的属国北燕的恩德。 “这是自己府上,又没别人,说说怎么了,明明就是贼喊捉贼,猫哭耗子假慈悲,”小苦赶紧躲到元致身边,又抱怨了一句。 “算了,”元致拦下了石斌,又温柔地对小苦道,“以后就别再说了。” 自从来到了洛阳,元致的身边就只有石斌和小苦两个贴身护卫了,拓跋延平又回漠北去了,黑羽军还需要有人照看。 府邸是御赐,养上上百号的家丁、侍者不成问题,唯独位置极偏,在洛阳城北,远离了内城的众多高门府地。 元致很快走到了内院自己的住处,不久后,小苦捧着一套浆洗一新的淡蓝锦袍,开始为元致更衣。 等他走出了更衣室,见石斌早已等在了门口。 他拍拍石斌的手臂道,“我去一趟萧太师府上,小苦随我去就行了。” 石斌垂着的眼眸抬了起来,似乎并不赞同,元致却眉眼柔和地安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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